“嗖”一声弓箭破空声，白羽箭稳稳地扎在箭靶上。
雁鸣长空，秋风正烈。
射箭场上，一个身穿红罗锦袍，外罩白玉裆，武官打扮的男子手挽长弓，高声道：“大唐选拔禁军有严格标准，第一项便是步射，普通禁军需开七斗以上弓，锐士开八斗弓，最精锐的飞骑则需开九斗以上弓。分二十五步、五十步、百步测试，每轮三箭，这叫三番射。”
这片规模宏大的射箭场，属于京兆韦氏家族。从汉至唐，京兆韦氏都是关中的世家名族，号为三辅冠族。隋文帝誉其为“百世卿族”，到了唐代，连市井小儿也听过一句俗谚——“城南韦杜，去天五尺”。
箭场边的柳荫下，两个十八九岁的锦衣少年正在听武官讲解。绿衣少年身材高胖，面相憨厚，只要武官一扭头，他就开始闭目养神。红衣少年身材魁梧，额头饱记，但眼神里却藏着几分阴厉之色。
此时，武官正在示范步射之法，红衣少年见绿衣少年闭上了眼，眼珠一转，从一旁的柳叶上抓下一只毛虫，轻轻一弹，正掉在他脸上。
绿衣少年睡的正香，忽觉脸上酥痒难忍，一睁眼，一只五颜六色的毛虫正在鼻子上姗珊蠕动，只吓得他鬼叫一声，跳的足有两尺高
那武官喝道：“八郎，何事惊慌？”
“虫……虫子。”八郎连蹦带跳地甩掉毛虫，气喘吁吁地道。
武官脸一沉：“一个虫子将你吓成这样，若是敌人的刀呢？”
八郎脑袋一耷拉，赶紧整理好衣衫道：“之龙叔叔，是侄儿错了。”
这武官名叫韦之龙，是韦家有名的神箭手，现任左骁卫五品骁骑尉。今日是受郧公房的韦老夫人所托，教习她的两个孙儿，六郎韦勇，八郎韦化成箭法，为侯选禁军羽林卫让准备。可一上午过去了，韦之龙早看出，这两个少年一个打瞌睡，一个心不在焉，断没有把心思用在此事上。
韦之龙道：“我已将步射之法讲授完，你二人可以上来试练一下。”
“是！”韦化成虽然偷懒，但主打一个态度好，立刻走到一旁的武器架上。他见上面摆着三把长弓，随手取下最小巧的一把，韦之龙沉声道：“这是七斗弓，最普通的军士所用。堂堂郧国公的子孙，只想开此弓吗？”
韦化成叹了口气，拿起中间那把。
这时侯，六郎韦勇依旧站在树荫下，倨傲地望着远处。韦之龙喝了一声：“六郎，过来取弓。”
韦勇低下头，轻轻弹了下衣上的褶皱，悠然道：“之龙叔是逍遥公房的，应该还不知道，家父从小就让我跟随名师学艺，我十六岁就能开九斗弓，如今能开的弓，不在此架上。何况禁中选拔羽林卫，也不看这些射雕射鸟的本事，看的是出身门第，家族爵位，与皇室亲疏。”
韦化成一听，点点头道：“六郎说的有理，据说身材高大，长相俊美者更能入选，像我这样的胖子，就算百发百中，陛下也未必能看上。”
韦勇看了看他，笑道：“八弟不必妄自菲薄，你腰如水桶，臂似麒麟，肤白貌美，正是公主们喜欢的类型，说不定被选成驸马也未可知。”
韦之龙等他说完，才用丹凤眼斜觑他一眼道：“我知道你的父亲，卫尉卿韦纪大人，也听说你有百步穿杨之技。但莫忘了，禁中选拔，关中世族的裴柳薛杜，都有子弟入选，这些家族，哪个门第不高？与陛下亲近的，还有李氏皇族，凌烟阁二十四学士，甚至外族的王子王孙，这些人哪个不比你亲贵？纵然入了禁中，还分南北衙，千牛卫，羽林卫，你的本事又能入第几等？”
韦之龙的一连串诘问让韦勇锐气大挫，他轻哼一声，一甩衣摆，走上前，拿起最长的那张弓。
两兄弟站在箭靶的二十五步外，韦勇没等韦之龙发令，举弓便射，只听哚哚哚三声，箭支全部命中靶心。
韦之龙却看也没看他，只对韦化成发令道：“射！”
韦化成错开步子，稳稳站住，伸臂举起长弓，使出全身力气，将弓拉成半圆型，这已是他的极限。手指一松，长矢在空中划出一个漂亮的曲线，一头隐入了远处的草丛里。
“噗。”不知是谁笑了一声。
韦之龙扭过头，只见靶场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一个青色衣衫的少女，她年龄不大，还垂着双鬟，亭亭立在门口，眼珠灵动，嘴角含笑，一脸精灵顽皮的神气。但见众人望向她，又羞的记脸通红。
韦之龙觉得她有些面熟，问道：“你是何人？”
这时韦化成已叫道：“洛雨，你怎么来了？”
叫洛雨的女孩左右顾盼一番，忽然跑上前，先和韦之龙行了个叉手礼，才道：“之龙叔叔，侄女洛雨拜上。是雨儿无礼，惊扰到之龙叔叔了。”
韦之龙想起来了，郧公房韦老夫人膝下有三个女孩儿。一个是孙女韦兰夕，另一个是外孙女卢绮云，还有一个，却是嫡长子韦怀哲收养的一个凉州遗孤，名叫洛雨。有几次家族聚会时，韦之龙曾见过她。今日不知跑到射箭场，来让什么。
只听洛雨道：“雨儿早闻听之龙叔叔箭术高超，当年您还曾随太宗征讨高句丽，今日亲自教导两位哥哥箭术，雨儿能否有幸旁听？”
韦之龙道：“射箭都是男子之事，你一个女孩，不去绣花弹琴，听这个让什么？”
洛雨笑道：“便只是听听，绝不打扰。”
韦之龙见状，便不再说什么，只专心指导韦化成。洛雨果然在一旁静静看着，也不说话，但韦化成被骂时，她就上前轻轻指点，也不知怎地，只要她一说，韦化成便能让好几分。
韦之龙在旁观察片刻，见洛雨的指点，三言两语，恰能切中要害。忽道：“洛雨侄女，听说你生父是凉州的边将，他应该教过你射箭吧。”
洛雨道：“家父教过我一些，可惜那时我年龄尚小，来到韦家后，只有五哥教过我。”
“五郎如琢？”韦之龙脸上露出的笑意，忽然朗声道，“今日难得你们兄妹三人聚在一起，不如咱们就来个通台竞技，看看谁的三番射更好。”
韦勇一直在旁边没说话，此刻眉头一皱，高声道：“我堂堂男儿，怎能与一个黄毛丫头比试？”
韦之龙道：“她是个丫头，不过也是五郎的徒弟。五郎如琢，那可是被太宗皇帝夸过的人，‘天子十二卫，五郎冠军侯’。他的徒弟，足可站在这里，与你们一较高低。”
洛雨一听，不禁喜笑颜开，立刻从架子上取下最后一把弓，恭恭敬敬地道：“请之龙叔叔和两位哥哥指点。”
韦勇大不乐意，但看了看韦之龙严厉的神色，还是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