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聊中,天光偏移,已是近黄昏。
朗朗读书声渐渐停歇。
少许过后,在一声声“先生再见”的恭送声中,柳文鸢踱步走出书堂,来到曹阳身边坐下,仔细打量了一眼,问道:
“想明白了?”
曹阳的嘴角止不住地露出一丝苦笑,回答道:“想不明白,也得明白。”
柳文鸢轻抚长须微微点头。
“先生。”
一名叫杨青的持弓少年自堂内快步跑来,朝气蓬勃,满眼期待地看着柳文鸢,问道:“现在还不算晚,先生可有空指点一下箭术?”
曹阳不觉微微挑眉,他进门时就看到了箭靶,但心里想当然的以为只是装饰用具,不曾想还真教?
柳文鸢说道:“嗯,可以。你且演示一二。”
“多谢先生。”
杨青再次恭敬拜谢,而后走到箭靶正面,沉肩错脚,左手持弓,右手钩弦,头部自然转向靶面,双目直视前方,双臂高举,使箭矢与自己的双肩以及箭靶的中心成一条直线。
秋风徐徐,不时吹动杨青的丝绸衣摆,却吹不动杨青眼中的坚毅神采。
嗖——噔!
箭羽破空,瞬息便掠过五十步之遥,几乎是笔直地射在箭靶上。
嗖嗖嗖......
杨青连续射了九箭,全部上靶,且都距离靶心很近。
桂花树下,曹阳看得暗自咋舌,这换作自己来,能做到九箭全部上靶都算是超常发挥,至于每一箭都离靶心这么近,怕也只能是在脑子里想一想了。
然而杨青对此却是不甚满意,转过身来拱手求教道:“先生,弟子每日都有苦练,可很少能射中靶心。还请先生指教。”
柳文鸢起身走了过去,接过弓箭,一边示范动作,一边讲解道:“你已做得很好,但有些急躁,也有些用力过猛了。”
“首先是这钩弦,用拇指关节钩住弓弦,再用食指压住拇指形成锁扣,只需保持锁扣稳定即可。你用力过猛,所以在射箭的一瞬间准心会出现偏移。”
“还有就是你的呼吸。无论是读书还是习武射箭,都要保持心如止水。”
“就像这样。”
嗖!噔!
柳文鸢一箭射出,正中靶心,无论是速度还是精准度,都比杨青明显要强出太多。
亲眼看到这一箭射出,杨青心有所悟,躬身拜谢后双手接过弓箭,站在那里潜心琢磨,不时看一眼箭靶的靶心上那一支射进去近两寸的箭矢。
曹阳看得沉默了,且他也有所明悟。
......怪不得被皇帝老子轻视,要怪也只怪自己上不如老,下不如小,夹在中间妥妥的是个大废物。
那天在宣德殿,皇帝老子一连问了自己三个问题,自己愣是一个都答不上来。
现在想想,没当场乱棍打死都是父爱如山,更何况还愿意给自己七天的宽限。
父皇,是孩儿错怪你了......
“正则,你也来试试?”柳文鸢问道。
“额......”曹阳老脸一红,鬼扯道:“外公,局势危急,我现在心里乱糟糟的,实在是做不到心如止......”
嗖——噔!
杨青忽然射出一箭,正中靶心,当即忍不住开心欢呼道:“先生,先生,我做到了,我射中靶心了!”
曹阳脸一沉,小兔崽子,故意搞我心态是吧......
柳文鸢转过身看了一眼,不吝赞许道:“嗯,做得很好,再接再厉。记住,心如止水,戒骄戒躁。”
“嗯嗯。”杨青连连点头答应,而后快速整理好衣襟,也压下心头雀跃,躬身拜道:“多谢先生指点,巨仲定当谨记于心,莫不敢忘。”
柳文鸢轻抚长须,微微点头,道了声“孺子可教也”,而后便让他早些回家去。
杨青开心地离开。
柳文鸢也带着曹阳去了后院。
......
......
晚霞漫天,弧月淡淡已然能看到一个大致的轮廓。
后院凉亭内。
柳文鸢坐在主座,曹阳以晚辈的身份坐在一旁。
几杯桂花酿,三两口小菜,叙罢家常。
想着外公曾出任过四年的户部尚书,八年的内阁大臣,二十一年的宰辅,再错综复杂的事他都能清晰地梳理出脉络来,因此曹阳诚心请教道:
“外公,您认为这血书一事是谁在背后谋划,想陷害我的?”
柳文鸢不假思索地说道:“昭王或是睿王,亦或者是没有被肃清干净的废太子一党。”
“三哥和四哥?”曹阳大感意外,问道:“我原以为是八弟康王或者是十弟宁王。外公为什么会觉得不是他们?”
柳文鸢说道:“康王和宁王如今正得势,或许他们会欺压你,但绝不会逼你入局。因为他们比任何人都希望你继续保持只当个逍遥皇子的想法。”
曹阳懂了一些,可想着三哥和四哥的身体情况,于是又问道:
“那综合来说,最有可能的是废太子一党的余孽想借我来阻挠,甚至是去报复康王他们吧?”
柳文鸢轻轻摇了摇头,说道:“我认为最有可能的是昭王,而后是睿王,最后才是废太子一党。”
曹阳说道:“可三哥早年意外坠马,落下腿疾。四哥更是常年抱病在府,他们...怕是不大可能。”
柳文鸢反问道:“昭王崧生岳降,文武兼济,享有‘大周龙蟒’之美誉,乃百年难遇的将帅之材。曾三出紫阳关,使西楚河西六地尽归大周。”
“是什么样的高头大马,能让他落下腿疾?”
这......确也是这个道理。曹阳沉思少许,顺着外公的这个思路分析道:“四哥小时候曾被毒蛇咬过,之后便一直体弱多病,再未出府......”
“但他的王妃却是徐国公的正室所生,而徐国公可是当朝唯一的一品军侯。他凭什么能娶徐国公之女?”
柳文鸢轻轻点头,对曹阳的表现还算满意,小酌一口桂花酿,补充道:“最关键的是当年行苑毒蛇一事,大皇子不治殒命,但他却活了下来。”
经外公这么一提点,曹阳再重新审视这段陈年往事,顿有细思极恐之感,后背止不住地阵阵发凉。
所谓皇室贵胄,实则一个比一个卑劣,再没有比他们更脏、更卑劣的!
当年大哥也才八岁,而四哥那时也才六岁,竟已有如此毒辣阴狠?是谁教的他?
实在是让人难以置信,万难相信!
那原主曹阳又到底是怎么四肢健全的长大的?
十年前母妃薨逝,九年前外公辞官。
而十年前曹阳也才十岁,能安然度过这些年活到现在...丰京有名的废物皇子,还是有点儿真东西的。
亦或者,是外公和舅舅一直都在暗中保护?
总之曹阳能活到现在,不得不说还真是个奇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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