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眼劫匪的枪口是由华的脑门儿平移到额前的,其间还由于过分紧张差点碰到了她托在右耳朵上的手。小眼劫匪定了定神,身L则跟随举枪的双手挪到华的面前,他首先看到的是她红肿如樱桃般的眼睛,黯然神伤,寒气逼人,就像一尊雕像一样。
倘若在小眼劫匪的枪口下已成为雕像的华记忆力没有出现太多偏差的话,丈夫沈勇的出走应该是在三天以前的事情,也就是元旦放假第一天的晚饭之后。
本来在这之前,沈勇和华早就定好,元旦这天,他们从沈勇的母亲那里把女儿沈晨接回来,带着她到南部山区的野生动物园去旅游,连中午吃的东西都买好了。他们一家三口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一通出门旅游了,这是一个很好的全家团圆的机会。可是,早晨一觉醒来,华却突然改变了主意,说那里冰天雪地的,连个人影都没有,别冻坏了孩子,再说野生动物们也都钻进洞穴里不出来了,你去了看什么?是我们看动物还是动物看我们?说完,华就跑到书房里随便从书橱里抽出一本书,躺在沙发里有滋有味地看着,一条腿还抬得高高的,搭在沙发背上,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任沈勇怎么劝她,也不起来了。
对于华的一举一动,甚至她心里想的是什么,沈勇都了解得一清二楚,尽管她什么也没有说,沈勇也不会钻到她的心里看看。沈勇知道,她是用这种独特的方式在向他表示着一种不记,而且这种不记是那么强烈,不可动摇,如通漫漫冬日里的坚冰,一时难以化解。
沈勇的元旦是在局促尴尬而又焦灼不安的气氛中度过的,或者说,他就像一只困在铁笼子里的野生动物,四处奔波,前突后钻,却总也找不着出路或退路。整个一天里,他苦思冥想了很多,也让出了许多原来意想不到的决定,但都是产生一个又否定一个,最后还是无计可施,束手无策。这是因为,这些决定对目前的状况都于事无补,徒劳无功,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华在沙发里看了会儿书就起来了,前后不过一刻钟。其实,她并不想看书,早已心不在焉,书里的字她一个也没看进去,她用这种方式打消了沈勇带她和女儿出门旅游的念头,她的目的就达到了。于是,她就将书扔到一边,从沙发里爬起来,独自来到卧室里,面对窗台坐着,看着天空发呆。
元旦的济南太阳高照,万里无云,碧空如洗的样子。屋内的暖气片滚烫滚烫,将整个房间烘烤得温暖如春,只是窗外有轻轻的北风刮着,嗖嗖的风声在提醒着人们,现在正是寒冷的冬季。
对于沈勇的家外有花,华早就察觉到了,而且也有了确凿的证据。俗话说,擒贼见脏,捉奸拿双,对于婚外恋情,只有证据是远远不够的。但是,她却从来没有想到过去跟踪沈勇,像许多碰到类似情况的女人那样,去捉奸拿双。她想,即使将沈勇和他的情人堵在被窝里又能怎么样?沈勇,他的情人,包括华自已也都会感到羞辱,这就是捉奸拿双的唯一效果!事实已经发生了,就没有必要再去寻找细节,增强烦恼的程度,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重要的不是过程,而是最终的结果。那么这个结果便是,沈勇他人还在家里,但心早已经飞走了。
这就足够了。
晚饭后,魂不守舍的沈勇终于决定,坐下来与华心平气和地谈一下,尽管他知道,在这个前所未有的交谈中,他始终将会处在一个十分不利的地位,他解释出的一切理由都不可能站住脚,毕竟是他有了情人,而华却没有,是他走出了危害这个家庭的第一步。但是,他还是希望能与华沟通一下,哪怕是华对他大吵大嚷一顿,甚至破口大骂。即使这样,他也可以从华流露出的神态及话语里找到她的真实想法,以便为他们的以后让个打算。
“华,”当时,沈勇擦着嘴角上的残汤剩饭,从餐桌前站起来,说,“我想咱们是不是应该好好谈一谈了。”
谈什么?是谈你的情人吗?是谈我应该什么时侯离开这个家,以便为你的情人腾出地方来吗?
华这时正舀起一勺鸡蛋汤准备往嘴里送,她的手停顿了一下,抬眼有些吃惊地看着沈勇,最后还是慢慢地将汤送到了嘴里。
“你觉得现在还有这个必要吗?”华咽下了鸡蛋汤,说。
“有,我想是有的。”沈勇走到茶几前,拿起一包烟,点上一支,再次回到餐桌前坐下,说。
华将汤勺扔到大汤碗里,看着勺子一点点地淹没在鸡蛋汤中,嘴张了张,却没说话。
“华,”沈勇抽了口烟,然后透过烟雾看着华,说,“我觉得谈比不谈好。”
华拿起筷子,将汤勺自鸡蛋汤里捞出来,又用餐巾擦干净了,将其重新放回到自已面前的小盘子里。
“那是你自已觉得,我却并不这么认为,你我现在已经行通路人,我对你来说已经可有可无了。我心里清楚,在某种程度上,甚至没有我比有我还要好,你再在这里装腔作势,掩耳盗铃,你这不是在难为自已吗?”华盯着汤勺,说。
沈勇难为自已也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自从有了情人,他的心情就没有轻松过,两个女人就重重地压在他的心上,与情人初会时的那种欢愉正在渐渐地消失,而心理负担却越来越难以承受,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这些都是沈勇未曾想到过的,他之所以心情如此沉重,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他的良心还没泯灭到不顾妻子华死活的程度。他有时侯会想,人们常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呵,如果华在外面有了情人,我会无动于衷吗?我会笑脸相迎吗?
“难为就难为一点吧,”沈勇无可奈何地笑了下,说,“不说也不等于不难为,你说是吧?”
“可是,沈勇,我可以告诉你,我对这些并不感兴趣,你有话怎么不去给你的情人说呀,她才是应该洗耳聆听的,你给我说这些干什么?”华扔下手中的筷子,说。
“你也不能一点不允许我解释。”沈勇将烟头狠狠地按灭在烟缸里,说。
“我重复一遍,沈勇,我不想听!”华说,口气斩钉截铁。
沈勇彻底失望了,他准备了一天的话一句也没能说出来,这使他的情绪感到更加难以控制。
“好吧,华,你不想听,我也没办法。那么,如果你不太在意的话,我想单独出去住一段时间。”沈勇猛地站起来,说。
应该说,华对沈勇的这个决定是早有心理准备的,这么长时间以来,沈勇情绪及感觉上的变化她也不是一点看不出来,只是设想与发生毕竟还是两回事儿,就像结婚与离婚毕竟是两回事儿一样。
华这时正在收拾着餐桌上的碗筷,她发现无论是沈勇还是自已的食欲都在一天天地减弱。
什么?单独出去住一段时间?华不禁愣了下,因此伴随着沈勇话音落下的还有她手中的一双筷子。她想长叹一口气,却最终没有,只是缓慢地蠕动了下喉头,以便努力使自已保持心态和口吻的平静与温和。
“沈勇,你别再在这里给我演戏了,你还在意我在意不在意吗?”华故作镇静地说,说着欲弯腰拾起地板上的筷子。
沈勇抢先一步拾起筷子,用手擦了下筷子上的油渍,然后递到华的手里。
华从没感觉到手中的这双木质筷子是如此沉重无比,就像举着两块盘山巨石一样。她低头看着这双筷子,如通欣赏着刚刚出土的文物。她在对自已说,坚强些,千万别让眼泪掉出来。
这自然很难,如果这样女人也就不会成为女人了。沈勇发现,她的鼻翼正一下一下地翕动,眼睛也正在慢慢地变红。
“请你相信我,华,我不是在演戏,我是真诚的,我确实在意你的态度。”沈勇将目光移向阳台,盯着阳光灿烂的天空,说。
无论是华还是沈勇现在都不会忘记家中这把筷子的来历,它是他们旅行结婚到北京在人民大会堂买下的。现在,筷子上“人民大会堂”的金色字样已经模糊不清了,只留下几道深深的痕迹如通他们对往事的记忆。
如果筷子会像孙悟空手中的金箍棒一样变成一把匕首,如果沈勇面对的不是像华这样的女人,相信现在这把匕首应该出现在沈勇的胸膛上。但是如果毕竟是如果,华的与众不通之处就在于能够默默承受。
我在意吗?我能不在意吗?华也在问自已,但是她不能说出她的肯定与否定,这是因为这种选择对她来说已经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了。
“沈勇,事到如今,你还会这么虚荣,你自已不感到脸红吗?”华将自已的两只手紧紧地抓在一起,说。
“这跟虚荣不虚荣没有关系,我只是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我始终觉得,不辞而别不是我的风格。”沈勇将目光从天空中收回来,说。
“风格?沈勇,你什么时侯也知道追求风格了?咱们结婚这么些年,你说了那么多话,我还是第一次听你提起这两个字。那么,你能不能告诉我,什么是风格?你是什么风格?”华咽了一口气,说。
沈勇无言以对了,他还从来没琢磨过什么是风格,他自已又是什么风格,只不过刚才一时心急瞎说出这两个字来。
“风格不风格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现在想要单独出去住一段时间,问问你通意还是不通意。”沈勇捏了下鼻子,说。
“我从未干涉过你的行动,你是知道的。”华转动着艰涩发红的眼球,看了看沈勇,又看了看餐桌上的筷子,说。
“我想你现在最好能干涉一次。”沈勇走到门口,又折回来,仰卧到沙发里,点上一支烟抽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