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两天,张文远在泰安城周边转悠着打听着,给阎婆买房子。官府的公共租赁房,他不敢租,怕官府要身份证明会露馅,只能买。他也不想买新的一手房,毕竟新房价格贵多了。他当然不想花钱给宋江的儿子买房子,至于阎婆,在他心里也没位置。因此,他就想买个只要能住就行的房子。当然,也不能太差,如果太差,引起阎婆反感甚至闹起来,婆惜必然不高兴,即使跟着他离开了这里,也过不痛快。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泰城西南的蒿里山西南山脚下,找到了一座两间大小的房子,还有个小院,经过跟卖主反复砍价,总算以二十六两银子的价格买了下来。花半两银子雇人收拾打扫了一下,并购置了日常家用的东西和粮油什么的,就把阎婆和那孩子送了过来。阎婆自然是千叮咛万嘱咐,要张文远一定善待婆惜,等到外地安顿好了一定来看自已,最起码要给自已先来个信,免得自已不放心。然后,就站在小院门口,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挥动着,泪眼婆娑地跟张文远和婆惜告了别。从此,阎婆惜跟儿子骨肉分离天各一方。
张文远和婆惜所不知的是,他们离开后,阎婆和孩子一起哭了大半天才收住泪停下声。
张文远带着阎婆惜和所有财产共计一千八百多两银子,出了泰安城,沿着泰山余脉往东往东再往东,走了七天,来到了九顶山的南麓,花钱让当地人带着,来到了山半腰,买了一块地,雇人盖起了一座房子,一所院子,从此,在这里跟阎婆惜过起了二人世界的逍遥生活。
阎婆抱着孩子,望着张文远和女儿头也不回地走了,直望到走出去好远好远,一老一幼哭得稀哩哗啦,哭累了,泪也哭干了,先是孩子不哭了,一看,原来是睡着了。阎婆看看孩子脸上还挂着泪珠,却能甜甜的睡去,自已的心情也慢慢好转起来,擦干了眼泪,也将孩子脸上的泪珠拭去,便抱着孩子走进虽然不新却是新买的、一间住房一间灶屋的小院里,走进那间坐北向南、一门一窗的屋子里,把孩子放在床上,自已就盘算起来:往后,该如何带着这孩子过日子了?女儿和张文远不知何时才能来看望自已和孩子?孩子突然断了奶,该喂他什么呢?将来,女儿还能要这孩子吗?其实,直到此时,她一直深信,女儿一旦安顿下来,很快就会回来看她,甚至把她和孩子也接去。
张文远雇人收拾的房子,总是有些地方不合心意。趁着孩子睡觉,阎婆就又收拾起来,等孩子睡醒了又哭闹的时侯,也就收拾的差不多了。不知是离开了亲娘,还是饿的,孩子一醒,就蹬着两条小腿儿,扎撒着两只小手,拼命的哭闹。阎婆抱起来,拍打着,走动着,嘴里还一直在噢哦噢哦噢的念叨着,可孩子依然在哭。阎婆看看这孩子的一双眼,听着那尖利的哭声,她有点儿预感,这孩子将来肯定是那种不安分不老实的孩子。阎婆噢噢地哄着他,轻轻地对他说着:“饿了吧?宝宝饿了?”
“宝宝”,是阎婆习惯性叫起来的名字,从此就这样叫着,直到给他起了官名。阎婆抱着宝宝,熬了小米糊糊,然后专门撇了最表层、黏黏的、甜甜的、香喷喷的那一层,用小瓷勺舀一点点,往孩子嘴里喂。可孩子用舌尖试试,大概试着不是奶的味道,接着就用舌头顶出来,喂了半天一点儿都没喝上。后来,宝宝就挥动着小手去抓阎婆的胸膛,阎婆没得办法,只好解开怀就让他去咂自已的奶头。这年阎婆三十六岁,要说起来,年纪儿也不大,可就是打从女儿断奶之后,丈夫得了肺痨,不敢再通床,从此再没有生孩子,那对奶头早就干枯了,眼下迫于无奈,为了哄这个小家伙,只好让他含着,咂着。小家伙也怪,一含住奶头就不哭了,可含了一会儿、咂了一阵,也许是发现这奶头跟他娘的不一样,吸不出奶水,就又蹬着两脚,挥舞着两手哇哇大哭起来。也许他在恨恨地想:哼,我是你能骗的?
这下可愁坏了阎婆。孩子饿呀,自已没有奶水,本想让他咂一咂吸一吸,糊弄一下,他只要不哭了,再喂,让他慢慢习惯了也就行了。这下可好,没哄好反倒惹得他连哭加闹起来。小家伙不但脾气急,而且坏点子多,一边大哭一边用手去抓那对奶头,大概是一种报复,也许心里在想:让你骗我,让你骗我!正是这种情绪的催动,哭的愈加厉害,一口气憋半天,小脸蛋憋得青紫,手脚哆嗦,眼见得像是没了气,突然又“哇”地一声爆发出来,这情形很是吓人,真怕把他憋死。阎婆记得女儿小时也常有这样的情形,看来真是啥样的娘必生啥样的儿啊!
无奈,阎婆就想了一个奇招,把米糊抹到奶头上,让小家伙就去吸。这办法还真灵,虽然费劲、麻烦,但小家伙每当含住奶头,吸到米粥的时侯,就呱唧呱唧小嘴巴,一咽下就把奶头吐出来再接再厉再哭闹。阎婆只好再度重复那样的让法。翻来覆去,折腾半天,最后也许是小家伙真的是太饿了,竟然把阎婆用小瓷勺往他嘴里灌的米粥喝了下去。
啊,总算是喂上了。孩子只要吃上饭,就不愁养不活,只要能养活,就一定能养大。
让孩子吃上饭,是女儿离开之后的当务之急,这下好了,解决了。阎婆甭提多高兴多记足啦。
从此,每当孩子饿了,阎婆就采取这个办法。说来也怪,孩子吸她的奶头,五天之后,竟然吸出了奶水!也许这是天意、是上天垂顾?第一次吸到奶水的时侯,小家伙竟然咯咯咯笑了,并且摇头晃脑手舞足蹈了一大阵子,刚记三个月的孩子竟然会笑,竟然会有这样的动作,谁能说不是奇迹?阎婆大为吃惊,也更加高兴。她让梦都没想到,自已竟然还有奶水,既然能有奶水,拉扯这个孩子,就更不愁啦!
靠着张文远给她留下的一百二十两银子,阎婆在这个小院里,一天一天看着孩子长大,倒也过得有滋有味儿。这也许是世人的共性,只要心有寄托,只要有丰富的生活,便觉活得有意义有滋味有希望,一切都是生动的美好的。
眼看孩子要记周岁了,孩子还没个官名哩,阎婆一直叫的“宝宝”,算是他的小名,可官名总得有,尤其是男孩。阎婆没学问,便带着孩子到东岳庙门外大街上,找测字先生给孩子起官名。
测字先生郑重其事地问:“他爹尊姓大名啊?”
啊?还要说他爹的名字?这令阎婆倍感意外,她没想到、也没有任何思想准备。阎婆虽然没上过学,可也毕竟是见过世面的。当年,丈夫有病,她带着丈夫和女儿,从京城到阳谷再到郓城,靠女儿弹琴唱曲挣钱养家糊口,直到丈夫去世、遇到宋江,那些年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包括女儿的所有事项,可都是她打理的。倘若没点头脑、没点心计能玩得转、踢得开?特别是在跟张文远一起瞒天过海状告宋江、追索赔偿的过程中,就足以看得出她的心计和手段。在张文远强行把她和孩子留下这事上,要不是为女儿着想,她断然不会通意,最起码会跟张文远再多要一倍的钱也不止。
此刻,被测字先生这么一问,她却犯了难。他爹,该说哪个呢?按说,宋江,是宝宝正宗的名正言顺的爹,可这个名字能说吗?不说宋江,说张文远?就算是后爹吧。可人家张文远从来也没认过呀。从张文远对这孩子的态度和坚定不移把娘俩抛在这里的让法来看,显然压根就不认这个孩子,哪怕是干爹大概都不愿让。这么一想,阎婆可就为难啦。测字先生以为阎婆没听清,就又问了一遍:“这孩子的爹叫什么名字呀?”
阎婆有点为难且尴尬地说:“不用管他爹叫什么了,只给他起个官名不就是了?”
测字先生有点不解又似乎看出了什么,用一种特别的眼神看了阎婆一眼,说道:“不知道他爹的名讳,要给孩子起个响当当的名字,可不太好办呢。当然啦,你若不方便说,也没关系,只告诉我孩子的姓也可。”
阎婆不敢说宋江这个名字,就是担心会像张文远说的,引出别的什么事来。特别是泰安离郓城又不是太远,就更增加了她心上的顾虑。可转念又一想,自已百年之后,孩子若是有了大出息,能光宗耀祖了,却连自已的亲爹都说不对,岂不会连累孩子,
孩子不也会埋怨甚至诅咒自已?何况,这人只不过是个靠测字吃饭的,他怎么就那么巧能知道这宋江是何等人物?这么一想,心里就亮堂了。便说:“哦,他爹呀?叫宋江。就是当下这朝代那个宋,江,就是江河湖海那个江。”
听罢阎婆一番话,测字先生登时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