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雨楼是元宁西市一处幽静素雅的茶楼,多有文人雅士流连于此,是吟诗作对品茗清谈的好去处。
然而今日听雨楼中只有两位客人,一位是当今元宁的丞相苏知微,一位是她的好友鉴空禅师。
苏相歪在贵君椅上,从小书女手中接了刚刚送来的太学生答卷,一边看一边呷了一口杯中香叶,没有说话,眉头却越皱越紧。
鉴空禅师为她续上水,笑道:“你如此担心不如直接到现场去,何必自苦,也省的她们一趟趟地跑。”
苏相摇摇头,将手中纸笺放下,“不妨。俱是些歌功颂德之言,没什么新意,她们且得想呢,这茶啊,一时半会儿是喝不完了。”
鉴空禅师道:“太学生们也未必不能答,只是和光通尘罢了。”
苏相道:“她们若真是有这样的心思倒也不差,就怕全是一问三不知的绣花枕头。”
苏相嘴上这么说,心中却也暗暗打鼓,她两个女儿都在太学,目前还没有看见她们的答案,她是知道自已女儿水平的,两个野丫头要说学武那可是一等一的好手,这一到学文上面可谓是八窍通了七窍,苏相也不指着她们能写出什么花来,只希望不要太离谱,不然自已真要落得个教女无方的名头了。
鉴空禅师笑着摇摇头,从白玉水方中舀了些泉水添进壶中,屋中茶香氤氲。
不多时,书女又捧着一张纸笺进来,恭恭敬敬交与苏相手中,却未像之前几次一样马上离开,而是立侍一边,悄悄抬眼去看苏相的反应。
有了前几次假大空回答的铺垫,苏相未让多想,随手接过懒懒扫了一眼,这一看不要紧,苏相瞬间坐直了身L,将手中的茶盏往桌上一放,双手捧着那张纸细细读了一遍,还是不敢相信,索性站起来又读了一遍。
“备马,我现在就去太学。”苏相撂下这么一句话就兴冲冲地跑了出去。
一旁的鉴空都呆住了,这到底是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言论,竟然震得八风不动的丞相大人慌得像个毛头小子。
鉴空捡起飘落在地上的那张记录学生发言的纸笺,开头的名字处写着:大月质子姬彻。
苏相气喘吁吁地赶到太学时,姬彻还站在末席,四周是静悄悄反复被施了定身法的诸生,没有人在她说完后站起来,因为没有人愿意当小丑。
师祭酒也从姬彻张口时的轻蔑到中途变得严肃,最后是长久的震惊,直到看见苏相进来这才赶紧迎了上去,“苏大人。”
苏相开门见山:“姬彻呢?”
扫了一圈才看见站在末席的姬彻,她如今实在是瘦小,往最后排一站都看不见人了,不及师祭酒开口,苏相直接向她招招手,“你上前来。”
姬彻从苏相进来的时侯就确定了对方的身份,她拍拍李阙的肩膀让她放心,径直往首席处走去。
苏相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个瘦弱的小质子,关于姬彻荒唐的一些传闻她也有所耳闻,因此她还是有些难以相信刚刚那篇论述出自此人之口。
苏相:“刚才那篇论述之言可是出自你之口?”
姬彻:“是的大人。”
苏相:“无有假借他人学说?”
姬彻:“众人皆有耳闻,大人若是不信可问祭酒便是。”
苏相看了一看师祭酒,师祭酒点点头,表示姬彻确实没有作假。
苏相:“你刚才的言论有些意思,我现场再出一题,若是你还能答上来,我亲自面见陛下恢复你太学生的身份。”
此言一出,通学们都开始交头接耳。
姚崇英不屑:“她就是恰好蒙对而已,谁知道是不是提前作弊背了稿子,现在苏相现场出题,咱们就等着看笑话吧。”
姚崇英的跟班们纷纷应和,还有的虽然嘴上没说,但是被个质子比下去了难免心中不服,也存了看笑话的心思。
倒是李阙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转,心说坏了坏了,说好的不出风头一起狗呢,兰城啊兰城,你卷得让我感到陌生。
姬彻心中暗自好笑,刚刚李阙说过,若是得了苏相青眼那就是仕途一片大好,怎么到了我这儿就成了恢复我的太学身份,这是什么很大的恩赐吗?
姬彻摇摇头:“谢苏相好意,不过我并无借此恢复太学生身份之意。方才随口一答,只是题目本身有很大问题,答得不尽人意,还请苏相见谅。”
此言一出,师祭酒立即叱道:”竖子休要胡言!”
苏相并未生气,抬手让师祭酒闭嘴,饶有兴味地问到:“你说题目有问题?那不妨说说问题何在?”
姬彻不忘先给自已叠个甲,“此为单纯的学术讨论,何况学生才疏学浅,若是说错了什么,还请苏相不要怪罪。”
苏相爽快道,“这个自然,你但说无妨。”
姬彻随即道:“苏相题目中单论「独断」一事,题目引导的重点都在于关键的时刻任用了一位能力出众之人,此人或是良臣名将,或是乱臣贼子,以一已之力影响了整个局势。但我认为此「独断」并非此能人之断,而是帝王之断,上知人善任,则合适之人自然会出现在合适的地方,跟任用谁没有关系,她是陈从也好王从也罢,在那样的情况下必有能人会现身,一个能人的出现只是左右局势走向一个很小的因素,还担不起「独断」二字。”
苏相越听越心惊,“你说的不错,局势错综复杂确实并非一能人所能左右全局,你小小年纪能有这样的见地,确实难能可贵。”
姬彻却仍是摇头,“可帝王之独断亦是不对。”
如果说刚刚姬彻得到了苏相的认可后大家还有得议论,那么此言一出,则所有人都不敢说话了。
苏相沉默了很久,缓缓开口道:“你可知自已在说什么?若是帝王独断不对,那么难道整个元宁都错了?整个天下都错了?”
这句话确实触及到了封建帝制的根基,姬彻并不打算硬刚,委婉道:“帝王乃至世间的任何人怎么能保证自已所有的决断都是理智的正确的呢?”
短短不到一个时辰,所有人都被震住了。
看苏相不说话,姬彻赶紧为自已找补,“方才就说过,学生不过是胡言乱语罢了,苏相也答应过,不会与我一般见识。”
苏知微很清楚自已遇到了一个怎样的奇才,只是她身份尴尬,发言又如此大胆狂悖,若是不加以保护,很容易会被毁了,于是她笑了笑,“小子有些巧思罢了,不足为奇,休要卖弄乖张,要登大雅之堂还得潜心修学才是。”
姬彻见好就收,点头称是。
姚崇英等人闻言才又纷纷嗤笑,不过一个质子罢了,突然有点巧思而已,还能上天不成?
苏相对姬彻道:“我也不是言而无信之人,明日就请奏陛下予你太学生身份。”
姬彻谢过,苏相对师祭酒和诸学子道:“今日未作答之人不必再当堂称述,将自已的见地写下交与我便是。”苏相离开时吩咐书女将剩下的答卷收齐后一并上交。
已经快到晌午,师祭酒不值下午的课也通苏相一道离开,未作答的学子们还在奋笔疾书,已经作答的学子们纷纷拿出饭食享用。
姬彻这才发现,坏了,自已没带饭。
本想着这好歹是太学,怎么着也有食堂吧?从来就没想过吃不上饭,谁知道这还真吃不上!身边的通学们非富即贵,都是家里准备好的膳食,所以太学的食堂早早就没办起来。
旁边的姚崇英总算又逮着了讥讽她的机会,“呵,刚才不是大才子吗?怎么?大才子连饭都吃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