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家到雅程书馆的路,宋锦从小到大不知道走过多少次。
小时侯,父亲牵着她的手,一路上说着父女俩的悄悄话。
这一段路程是一天之中难得的属于父女俩独处的时光。
直到十二岁的少女情窦初开,再也不肯对父亲敞开心扉,记心记眼都是自已的少年郎。
原本欢声笑语的路程,变得了无生气。
沉默寡言的宋父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话题,总能让心不在焉的宋锦三两句把天聊死。
前世的宋锦,觉得父亲只把她当小孩子束缚着。这一段路程,最是难熬。
父亲问她昨日的饭食是不是可口,问她最近读的诗书可有什么心得,问她想不想吃桂花糕。还告诉她,女儿家当自重矜持。
真是的,她都十二了,再不是几岁的孩童。
她盼着快些到学馆,学童们早点来,父亲赶紧开始上课。
这样,她就可以早些溜出去见那清俊文弱的少年郎。
后来,她得偿所愿嫁与陆思贤。从此世上再无宋锦,只有陆夫人宋氏。
没人关心陆夫人昨日过的开心与否,众人都盯着她这个小小私塾先生的女儿,是否是一个合格的陆府主母。
父亲在她婚后三年去世,当年只觉百无聊赖的这段路程,成为了陆夫人一生的求而不得。
重活一世,如今那个身形瘦削的父亲依旧健在,她还是不谙世事的豆蔻少女宋锦。
今生今世,她要竭尽所能护住自已珍视的一切。
今日,是四十九日的第一日。
万事开头难,还没用到任何技法,只简单的将那108道雕纹刻画在木板上,宋锦已经额头冒汗。
花了整整一个时辰,才刻画了27道雕纹,手腕已经有些不听使唤的微微发抖。
宋锦起身,活动着手腕踱步到庭院。
玉兰花开的正好,微风吹过,白嫩的花瓣随风散落在青翠的草地上。
宋锦随手拿起花锄,给旁边的植物松了松土。春日的暖阳穿过花树,一片片斑驳的光影洒在俏丽的少女身上。
此番情景落入宋父眼中,老父亲面上露出了一个慈爱的微笑。
没人知道,少女心中早已是惊涛骇浪。
“原来预想一个时辰可以完成54道,这还仅仅是最薄的木板,若是石头连完成7道都困难。”
宋锦伸手摘下一朵玉兰花欣赏着,实则是看着自已不停颤抖的手腕,心中暗自发愁:
“我还是低估了这个方法的难度,如此下去定然是不会成功,这该如何呢?”
面上依旧风轻云淡,随手折了几只玉兰带回耳房,插入花瓶中,又重新坐回书案旁。
“原本计划三日后才用得到护腕,想不到第一日就得上场了。”
更让她沮丧的是,接下来的一个时辰,她用上护腕也不过完成了36道雕纹,比预估的54道还差一大截。
手腕已经开始红肿,就像不是自已的一样,完全用不上力气。
“哎,这该如何是好?才两个时辰就成了这样。”
宋锦叹了口气,摘下护腕,无奈的将右手摊在书案上,心不在焉的用左手随意的翻着本话本子。
“待会去医馆取药膏,现在别无它法,只能期待黑玉膏的效果了。”
案上的话本子实在是无聊的很。
故事的大概就是千金小姐爱上穷书生,两人不顾家人反对,小姐在贴身丫鬟的帮助下感情升温,私定终身。
后来穷书生高中,小姐苦尽甘来成为官夫人,成就一段佳话。穷书生终得小姐家人认可,家人为小姐准备了丰厚的嫁妆。
两人不忘勇敢的丫鬟,将其纳为妾室,三个人幸福的永远生活在一起。
宋锦重生在14岁,前世这段时光是她对陆思贤最为痴迷的时侯。
书案上类似的话本子有一大摞,故事情节大差不差。她就是着了魔一样,对这样的故事百看不厌。
以她如今的眼光回头在看,真是快被当时的自已蠢哭了,还好这段黑历史没人知道。
享齐人之福的是穷书生,小姐的丰厚嫁妆也是补贴穷书生的。
小姐本来就是官家小姐,她的未来夫君必然是世家公子,将来也会让官。
丫鬟帮助了别人,得到的报答居然是给人让妾。
谁家好人报答恩人是让恩人让妾的?
翻看着眼前的话本子,宋锦不自觉的发笑。不知是哪个潦倒书生自嗨,写的无脑爽文。
突然就翻到了一页插画,是小姐借上香之名,与穷书生在寺庙相会的场景。
宋锦眼前一亮:
“对呀,我怎么没想到?”
画在纸上的人物自然不会和真人一般大小,山川湖泊更不可能真实的一般大小。
她为熟练刻画出雕纹的细节,雕纹画的极大,每一页木片只刻画了一道雕纹。
这108道雕纹代表的是修道之人对世界的抽象表达。风雨雷电,飞禽走兽,喜怒哀乐,海纳百川。
不通于普通的雕刻技艺,雕纹可深可浅。这108道雕纹的深浅,是由大小决定的。
宋锦的雕纹刻的极大,那么相对应的,就需要刻出深度。如此一来,等于变相加大了难度。
以她如今生疏的技艺,太小又完全不能刻画清楚细节。
极大极小都需要非常熟练的技艺。
宋锦眼睛亮亮的,想清楚了其中关键。
“是了,我的目标应该是,不影响细节刻画的前提下越画越小。以我如今的水平,缩小一倍完全不会影响细节。”
腕带都没来得及用,拿起刻刀就要开始实践。
“当啷”
一声刻刀落地,钻心的
疼痛让她心头一颤。
这点疼痛比起前世不及万一,可是手腕再也使不出一丝气力,最是让她懊恼。
不得不按捺下心中的急切,起身向医馆走去。
张郎中看到宋锦时眼皮跳了跳,这女娃今天又是怎么搞的?
眼睛里含着两泡泪,嘟着嘴委屈巴巴。
张郎中忙开口问道:
“小阿锦,谁欺负你啦?”
少女没有回答,带着那副委屈巴巴的表情走到跟前坐下,伸出右手放在脉枕上。
老郎中看了看脉枕,又红又肿的手腕非常突兀的出现在那截麻杆粗的小臂上。
“你你你,才一天时间,这是怎么弄得?”
老郎中眼睛瞪得像铜铃。
“哎,就是昨天跟您说的,我要重拾雕工,今日才练了一个时辰就....”
宋锦可怜巴巴的回答,还嘤嘤嘤起来。
“好疼啊,张郎中。”
见少女哭的可怜巴巴,老郎中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我再给你特制10罐黑玉膏,3日后随时来取。”
张郎中行医几十载,他自然知道,皮肉伤是小,情志不畅可就麻烦大了。
这丫头他医治多年,如今好不容易自已想通了,还能重拾兴趣爱好,实在不易。他除了药膏支持,还能干嘛?
他将宋锦的手腕涂好药膏,又简单包了下,又命人打包好了昨日预定的5瓶黑玉膏,这才将她送出了医馆。
前脚刚刚走出医馆,宋锦眼泪一抹,喜笑颜开。
右手手腕处丝丝冰凉,十分舒服,刚刚那股钻心的疼痛已经感觉不到了。红肿是自已能感觉到的在消退。
有了源源不断的黑玉膏,她还怕什么?
更别说她的药膏还是张郎中为她特制的,效果比一般的还要好上许多。
见她那副惨兮兮的可怜样,老郎中还额外送了她一个脉枕,让她练雕工时垫一下。
宋锦重拾信心,喜滋滋的回了雅程学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