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的客人不算多,这些人虽然眼神闪躲,不想参与进卫氏和高氏的事之中,但听见高氏家主这么一句问,还是诚实地竖起了耳朵。
柳荷的死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他们之中大部分人这两日一直住在这里,甚少回城,也未曾出游,自然也就不清楚桑城百姓对柳荷之死的激动。
有一两个人倒是回去过,只是来去匆匆,路边百姓的言语,又怎么会有人专门去注意。
唯一在意的,不过是杀死柳荷的凶手,究竟是为了什么杀人,若是因斗兽场之事,此人是谁?又是否只杀柳荷一人?
只是如今看来,凶手的目标显然不仅是柳荷一个。
隐晦的目光落在桑昭身上,还有部分在卫鹤身上流连,猜测着二人的关系,又猜测柳荷和高昌的死,卫氏在其中出了多少力。
桑昭承认得干脆利落:“是我。”
她偏头看着底下高昌的尸首,目光平淡,神色冷漠平静:“他,也是我。”
高氏家主的眼睛充血,狠狠盯着桑昭,怒气使他浑身不自觉地发颤,桑昭却犹嫌不够,嘴角微微扬起弧度:“你听见了吗,他死之前,一直在喊爹。”
“畜生!”
高氏家主暴怒,也顾不得卫鹤在场,绕过他便要去捉桑昭,“来人!拿下她!”
怒吼声响彻整个二楼,楼中仆从众多,却无一不低着头,听见主人的命令,方才小心翼翼地靠近,却又碍于卫鹤不敢真的动手。
高氏家主歇斯底里,顾不得和卫氏的关系,便要亲自动手:“此事便是闹大,于卫氏,也是我高家占理!”
卫氏的义女杀了他的儿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难道还想全须全尾地回去吗?!
那他高氏算什么!
“父亲。”
他刚刚抬手,又有一道男声插进来,将二楼众人的目光吸引过去。
门口处,玄衣的高琦立在门口,不知已经站了多久,夕阳在他身后晕开,直教气血上天的高氏家主头晕目眩。
高琦微微偏头,便有一名仆人匆匆从他身后奔至高氏家主身前:“主君,园外聚集了近千名百姓——”
高氏家主猛地低头看他:“什么意思?”
仆人将脑袋低着,继续道:“百姓们说高公大义,他们要为主君祝寿。”
高氏家主还要再问,高琦却走了进来,立在二楼一群默默看热闹的人面前:“诸位,美酒佳肴已备好,还望诸位赏脸移步。”
默默坐在座位上装鹌鹑看热闹的人恍然清醒,正要开口劝两声高琦再走,却接收到桑昭巡视打量的目光,顿时一个接一个地起身,连声道好,也顾不得这未看完的热闹和未说出口的劝告,在仆从的引导下心有余悸地离开了合意楼。
高氏家主大脑发昏,一时不知道该继续询问这所谓的“大义”是怎么回事,还是该懊恼方才没有及时赶走那群人,让他们生生看了笑话。
桑昭四处张望了一圈,就近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卫鹤紧随其后,留下高琦父子对峙。
高氏家主憋着气,竭力平复胸腔里的怒意:“……外面的百姓,怎么回事?”
仆人小心翼翼地回应:“他们说,说主君大义灭亲,实乃高义——”
“砰——”
高氏家主一拳打在栏杆上,吓得仆人立即闭了嘴,战战兢兢。
高琦挥了挥手,他才如释重负,低着脑袋匆匆离开。
“孽子!”
高氏家主瞪大了眼睛,一双猩红的眼睛死死望着高琦,“那是亲弟弟!”
事已至此,又是将高昌送进斗兽场,又是门外出现的大批百姓,他如何联想不到此时出现在他面前的长子身上。
“他可没将我当作亲哥哥。”高琦并不畏惧他,也不因高昌的死亡而愧疚,他微微叹了口气,故作可惜,“也是。他巴不得我这个嫡兄死呢。”
“你就为这个杀他?”高氏家主不可置信,“他,他——”
他恼怒,无措地抓着自已的头发,焦虑又憋得难受:“他是与你作对,可你是我的长子,又天资聪颖,慧于常人,扬名于天下,他如何能越过你去!你为何不能容下他的性命?!”
“?”
高琦忍不住嗤笑一声,低声“哎哟”叹息,“‘就为这个杀他’,父亲自个儿听听说的这是人话么,他都计划着怎么除掉我了,我还想着让他活呢?”
他眼眸微弯,唇间的弧度扩大,笑意中透出几分讥讽:“就高氏这一亩三分地,父亲还想着在两个儿子之间弄权平衡呢?可惜高昌是个蠢货,自以为有了你的宠信便万事大吉,可为所欲为。”
他靠近一步,眼眸之中骤然消失的笑意终于让高氏家主感受到长子的冷漠,不由得被逼得后退一步。
高琦笑意嘲讽:“父亲让什么春秋大梦呢,高昌今日不死,来日,我难道便会放过他么……高氏,可不能一直有这么一个草菅人命,引民憎恶的二公子。”
“你你你——”
高氏家主被高琦逼得气血上头,高高举起自已的手,猛然冲向高琦,却在触及他的双眸时,始终下不去那一巴掌,“你畜生!这合意楼,我也来了数次,你难道也要杀了我不成?!”
“怎么会呢。”高琦笑意淡淡,抬手将他的手握住放下,“高氏不会有这样的家主,父亲忘了吗?百姓赞你高义呢。”
“孽子——”
高氏家主发怒,扯住高琦的衣襟,“你背上杀弟的名声,就是好的了?!”
“……”高琦笑了笑,任由无能狂怒的父亲扯住自已的衣襟,没有说话。
桑昭默默举起手:“人,是我杀的。”她想了想,又放下手:“不,现在,是你杀的。”
高氏家主猛地睁大了眼睛,嘴唇发颤:“畜生,畜生……”
高琦坦然面对父亲的惊惧与怒意,低声道:“你要杀了我吗?”
他勾起冷笑,语气却温和:“要杀了我,为高昌报仇吗?”
“……”
高氏家主颤抖着手,无力地松开了高琦的衣襟。
不能。
他不能杀他。
他总共不过两子,次子已死,他如何敢动优秀的长子?
高琦之名闻于天下,未来高氏门楣,还得靠他。
何况如今高氏的家主虽还是他,他也自以为一直大权在握,可如今看来,府中不知多少人已经投了新主。
他有些失魂落魄,仿若一瞬间被压弯了脊背,不知如何是好。
高琦好意提醒:“父亲节哀。丧子之痛,刻骨铭心,父亲伤心乃人之常情,不过,百姓还在等着你呢。”
高氏家主无声地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桑昭见事情收尾,起身要走,对上他望过来带着恨意的视线时,也不忘提醒,指了指楼下:“你心爱的二儿子,还在里面,不捞吗?”
高氏家主遭受刺激太大,再一朝与桑昭视线相对,气急攻心,猛地呕出一口鲜血,两眼一黑,竟是当场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