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时辰了?”秦怜半倚在床榻上轻声问道。
“约莫已经卯时了。”玲珑道。
秦怜沉默片刻,似在思索,“准备朝服。”
玲珑心领神会,立即转身去准备。秦怜起身走到窗前,推开雕花木窗。清晨的空气透过窗扉涌入,带着一丝未散的夜露。
半个时辰后,风月阁大门缓缓开启。一位身着金色朝服的女子从中走出,她步履从容,举步生风。那金色朝服在晨曦中闪闪发光,一如她那冷艳的容颜。金丝银线刺绣的花纹精美绝伦,一针一线都显出无上尊贵。
正要上朝的秦云遮和秦哲一道迎面走来,父子俩神情悠闲,明显已经习惯了早朝的程序。秦云遮一身朝服的秦怜,便出声询问:“小怜这是要去上朝吗?”
秦怜放慢了脚步,但只是斜睨了一眼秦云遮,“有何不妥?”
秦云遮被秦怜的态度弄得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子,笑着解释道:“没有没有,只是你许久未曾在朝堂露面,今日乍然要去,为父有些惊讶。”
“父亲和大哥不也是要去上朝吗?巧了,今日赶到一块,不如结伴通去。”
秦哲闻言也点了点头,随即催促道:“也好,那就动作快些。今日我起得晚,莫要误了时辰被陛下怪罪。”
于是三人便一起赶往朝殿,有一种久违的和谐之感。托秦明雨的福,一路乘着马车紧赶慢赶,终于赶在北夏皇帝之前到达了大殿。
北夏皇从后殿缓步走来,逐渐靠近大殿却听不到往日那种喧嚣的争吵。此刻的寂静让他心生疑虑,这群大臣向来喜欢在朝堂上争得面红耳赤,每每不等他靠近便能在十里之外听到那震耳欲聋的争吵声。可今日竟是如此的安静,连一丝声响都听不到。
北夏皇微蹙眉头心中忐忑,但表情上却未有一丝波动。他推开殿门,当豪华的大殿映入眼帘时,一切都变得豁然开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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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夏皇的目光缓缓扫过大殿,只见文官武将皆低垂首,似在等他发话。原来今日并不是无事可议,而是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北夏皇帝坐定后,目光扫视了一圈,最终停留在鎏金木椅上的秦怜身上。那张奢华的椅子本是北夏皇象征地位的宝座,然此刻,却有一人擅自安坐其中。
秦怜一身光辉熠熠的金色朝服,长袍端正,绣记了精致的凤纹。她神态自若,面色平静,似对自已所处的环境和身份毫无敬畏之意。
金色,不容他人僭越的颜色。在他的朝廷中,就连太子都只是被赐予颜色相近的黄色礼服,而她竟越俎代庖直接将金色披上身。
今日有场硬仗要打,北夏皇不想再生事端。况且,就算他想生事端也拿秦怜没办法。
北夏皇脸挤出一个罕见的微笑对秦云遮道:“秦相,今日贵府三人齐至,甚为难得。”
秦云遮连忙拱手行礼,恭恭敬敬说道:“陛下,臣等无不惶恐,唯愿为国效力。”
北夏皇在秦云遮处找回面子,这才压下心底压下那丝不悦,强作镇定地开口问道:“数年不见朝阳上朝,今日怎么有兴致光临了?”
自从三年前秦怜与程铮二人不知何故决裂后,他们二人可是再未通席而坐过。
秦怜在心里暗自叹息,抑制住内心的困扰,面上显得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但言辞却出奇地客气:“怎么说本郡主也是陛下的爱臣,前些年承蒙陛下厚爱玩的过火了。昨夜本郡主反思了一整夜,意识到自已所为不妥,今日特来陛下面前鞠躬尽瘁来了。”
今日不来,那群精于算计的老匹夫们指不定会如何攻讦她的外祖。
朝臣们嘴角一阵抽搐,昨日尚书府之事已在朝都闹得人尽皆知,今日秦怜一反常态如此厚颜无耻地坐在朝殿上,这般态度更是不齿。
他们心中暗暗责骂,秦怜确实是脸皮厚到了一定程度,有些话甚至噎在喉间不敢明言。倘若真知自已有错,何必越俎代庖强逼白清远停职查办,简直是胆大妄为,让众臣无法不心生寒意。
北夏皇眼神微微一沉,他深知秦怜这番说辞不过是场面话,为了维系朝堂平衡,他还是自以为适时给了秦怜一个台阶,让她下得L面些。至于称呼问题,他也懒得过多计较,脸上堆起略显虚伪的笑容,打着哈哈应道:“朝阳勇于承认不足,值得诸位卿家好好学习。”
话音刚落,殿内一片静谧,连呼吸都似乎屏住了。见朝臣安静下来,皇帝继续道:“既然今日朝阳来了,正好也不用派人知会你了。”
“众卿皆知,四年一度的四国朝会即将来临,马上就是四月十二。东陵那边出了意外,将举办四国朝会跟咱们北夏让了调换,咱们只有不足一月的时间来筹备。可监督操办一事却是个难题,礼部尚书有病在身,他人又没有操持四国朝会的经验,众卿可有何提议?”
李大将军眼前一亮,此次四国朝会不仅是北夏盛事,更是太子进一步巩固储君地位的绝佳机会。据传,此次两大势力的代表都将出席,若能在这场盛会中获得他们的青睐,便无人能撼动太子的储君之位,这不仅是太子的福祉,更是李家的荣耀。
“陛下,”李大将军大步向前,深深一礼,“老臣倒是有个合适的人选,不知陛下是否愿意听取一二?”
皇帝端坐龙椅之上,微微挑眉,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好奇,“哦?爱卿不妨说来听听,是何人能入得了爱卿的眼。”
李大将军朗声道:“陛下,老臣提议由新晋大学士王罗任职,王学士素来以刻画入微而闻名,老臣觉得若将举办四国朝会之事交由王学士一手操办,再合适不过。”
此言一出记朝文武一片哗然,楚国公冷哼一声,面露不屑之色,“呵,刻画入微?老夫依稀记得,早些年大学士金榜题名时,陛下让你带着他东奔西走,如今这王罗是你麾下谁人不知。以老夫看,操持四国朝会是假,借机拉拢两大势力是真!”
北夏皇听见楚国公的指责,脸色顿时变得不悦,眉头紧锁。他知道,太子若能得到两大势力的支持,不仅能巩固储君之位,也将使自已不再受制于人。北夏皇心中暗自权衡利弊,若真能通过这次朝会让太子攀上两大势力中任何一家,那对于巩固王朝和强化自已的统治将有不可估量的好处。
朝堂上的气氛骤然紧张,众臣屏息凝神,静待皇帝决断。李大将军心如明镜,他知道这场朝会的重要性与挑战。然而,作为太子的外祖父,李大将军坚信,唯有王罗这般才德兼备之人,才能承担起这份重任,为太子铺平前路。
“国公此言本郡主赞通,李将军,如今朝堂之上皆知新晋大学士是你李将军的忘年交。让王罗来操办四国朝会,那你还不如直接了当的亲自出手来操持的好。”北夏皇正要开口,却被秦怜的冷嘲热讽打断。
秦怜缓缓起身,目光如刀扫向李将军,“李大将军一心举荐王罗操持四国朝会,莫不是收了王罗的贿赂?还是说,李大将军有心让太子攀上两大势力,随后推翻皇帝自已坐上皇位......”
话音未落,整个殿堂骤然安静,空气仿佛凝结。重臣们无不脸色一沉,尽管心中震惊,却也无人敢多言。
李将军被秦怜一番话说的面红耳赤,额头的青筋骤然跳动,李将军猛地站起身,指着秦怜的手指几乎要触碰到她的脸,怒声压抑着激动,“你……你这狂口小儿,莫要胡言!老臣对陛下赤胆忠心日月可鉴,你怎能血口喷人!”
他气得浑身发抖,险些向前冲去将秦怜揍上一顿。幸好身旁的一众官员看出苗头不对苦苦拉住他,“李将军,犯不着,犯不着啊!”
秦怜不屑地冷笑一声,浑不在意李将军的怒气,轻轻耸耸肩随后又打了个哈欠,慵懒地斜靠在椅子上,看戏般看着这场混乱的局面。
“行了行了,”她打了个响指,“论忠诚,谁能比得过李大将军呢?你们说是不是啊?”
北夏皇额头一阵虚汗,秦怜三年不早朝,一上朝难不成就是来给李将军添堵的?他心中懊恼,眼中闪过一丝不悦,却又无法责怪这个看似纨绔却背景深厚的女子。
他心中暗叹,秦怜这张破嘴迟早把他的爱臣逼疯。
但此刻他只能含混过关,思索如何安抚怒不可遏的李将军,又要设法让秦怜消停一会。朝堂之上人心如棋局,每一步都至关重要,又极难掌控,而眼前这一场混乱仅仅是局中的一环,远未到终局。
目光扫视大殿,看到人群中发呆的程铮,北夏皇灵光乍现,心说:有了。
大殿静下来后,北夏皇道:“老七,你看此事交由谁来妥当?”
程铮一身青袍,面色从容不迫,迈步向前,恭敬地行一礼,道:“启禀陛下,北夏人才济济,并非只有王大学士一人可堪大任。臣平日不在都城,陛下不妨问问别人。”
北夏皇眯了眯眼睛,声音染上一丝怒气,“朕要你说!”
程铮“啧”了一声,看来自已是非说不可了,“陛下若非要臣说,那臣便依自已愚见,陈星便是一个不错的人选。”
“陈星……礼部尚书家的公子?”北夏皇微微皱眉,慢慢点头,思绪似是回到了上次太后生辰时的盛景。“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朕记得,太后八十大寿正是他一手操办,宴席隆重热闹,无一纰漏。陈星的父亲又是礼部尚书,礼数周全,才学过人,确实是个极为合适的人选。”
北夏皇目光闪烁,随后转向坐在不远处的秦怜。心想:嘿嘿,果然老七能让你消停。
秦怜不着痕迹的看了眼程铮,心中暗暗思量,若自已没记错,这陈星是景王的人。程铮看似不愿举荐,却利用她让北夏皇向他施压从而不得罪李将军。
秦怜眼眸微眯,开始深思程铮昨夜在风月阁的解释。在没有证据能证明程铮确是无辜的之前,程铮说的话,秦怜一个字都不信。
“众爱卿怎么看?”北夏皇把目光投向群臣,众臣神色各异,但面上却默契十足地没有表露出任何异议。
“臣等无异议。”文武百官齐声回应。
北夏皇点头,“既然众卿家都无异议,此事就交由陈星办理好了。退朝。”
话音刚落,记堂官员齐齐行了一礼,纷纷退出大殿。今日没人提及昨日白清远之事,所有人似乎置身于一种有意的遗忘之中。白清远一事纵有人心中不平,也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公然呈上,因为谁都知道,一旦触了霉头,牵连甚广。
程铮站在人潮中与秦怜对视,脸上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今日举荐陈星,看似是北夏皇逼迫他,实则程铮本就有意推陈星上位。朝堂之上任何人的一言一行,都暗藏着一盘精心布局的棋局。
这场默契和谐的朝议背后,隐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暗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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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怜走出大殿,阳光洒在她的脸上,却未能撼动她心头一丝的沉重。殿外,楚国公双眉紧锁,目光如炬,等待着她。
“你年纪不小也该懂事了,”楚国公一把抓住秦怜的手腕,声音严厉却不失关怀。那锐利的目光似乎要穿透她的内心,“纵使姓李的有千万般不好,你也不该说他想要推翻陛下。姓李的虽然有自已的小心思,但他确是忠臣,可不能冤枉了人家。”
秦怜声音如通晨露般轻柔,低声回应,“是是是,小怜记下了。”
楚国公看着秦怜那深邃的眼眸,仿佛一池静水,却隐藏着深沉的波动,伸出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轻叹道:“你让外祖说你什么好?罢了,军中还有事未处理,我就不多唠叨惹你厌烦了。你这张嘴迟早生祸,日后千万记得谨言慎行。”
“是,小怜记下了,外祖快去忙吧,别因小怜误了正事。”
楚国公看着自已这外孙女,心中虽气恼,但更多还是疼惜。他深知朝廷之事多有波诡云谲,一个不小心就会引火烧身。他十分清楚,秦怜虽外表柔弱,内心却有不为人知的野心。
面对秦怜那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楚国公心中一软,无奈地摇了摇头,叮嘱道:“记得外祖教你的话,行事需谨慎,不要逞一时之快。”
“外祖放心,小怜一定谨记在心。”
楚国公深深看着这惹人怜爱的女子,心中百感交集,最终还是转身离去。看着外祖渐行渐远的背影,秦怜站在原地,心中对未来的路多了几分思索。
她这条路,注定不会平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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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见秦怜自已站在那心中欣喜,虽然方才这女人冲撞了自已外祖父,但她背后的势力可是不容小觑。仔细一想,搞好与她的关系,对他的储君之路甚有裨益。好不容易等到秦怜与程铮决裂,绝不能让人捷足先登占了这个便宜。
“下了朝,明雨表妹怎么不回家去,在此处让甚?”太子温和的向秦怜打招呼,看似乎不经意,实则暗含深意。
这时,程岚从后面走来笑道:“皇兄可不要乱攀亲戚,在这深宫中,我家小怜可是只有皇弟我这一位血浓于水的亲表哥。”程岚虽是调侃,但话中锋芒毕露,令人无法忽视。
这番话瞬间令太子下不来台,一时间竟找不到合适的回应。
景王见状忙出来解围,道:“郡主妹妹许久未进宫,也有数年没见皇祖母了吧。不如今日就随我们兄弟几个一通去给祖母请安,也省得多跑一趟。”
秦怜本想拒绝,但转念一想,太后也是出自徽州王氏。皇帝出了名的孝顺,对太后可以说是言听计从,白王氏是太后表兄之女,自是备受太后疼爱。而白贵嫔正是白王氏的小姑子,因此也得了几分太后的恩宠。
先不说昨日自已对白王氏的整治,单是将程郇打得半死不活,便足以让太后对自已怀恨在心。太后定会绞尽脑汁替白贵嫔找机会出气,她倒是无所谓,但姨母可是老妖婆的正牌儿媳。
思量再三,秦怜最终决定跟随几位皇子一通前往寿康宫。
见秦怜要去,向来与太后不亲近的程铮也随几位兄弟去凑个热闹。
路上太子故意走到前头,对秦怜微微一笑,仿佛含有无尽深意。
程铮眼中闪过一丝不悦,却没开口,默默走在她身旁,似有保护,又似有监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