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你一个人?”
才刚坐下,一人就带着一袋子瓜子和热水搪瓷杯坐了下来,去往广州城的路程需要一个多小时,她穿着红白格子布衣,推了些过来给白舒童。
白舒童笑了笑,点点头,而后摇摇头,“去到了广州城,就有人接应了。”
她怯生生地笑,换作平时跟着阿莱要去广州城卖荔枝,她满车人都能侃天侃地,但是刚为了躲避吴家家丁,才跑上了火车,肯定是谁也不能告诉自己身份的。
她能多低调就多低调。
火车又急急地鸣了几声,车门快关上了。
许是他们刚刚来时,路的指向太过于明显了,几个穿着黑色短褂的人不顾铁路警察的阻拦,硬是跳上了车。
白舒童见着,赶紧拿了白色的头巾将自己围得严严实实,没有搭理那妇人继续搭讪的话,往了二等车厢走去。
二等车厢廊道站着的人,直勾勾地看着她。
火车才刚开,实在也没有多少人像她这样在车厢里乱窜的,见了其中一间包厢没有人,她随即躲了进去,打算暂时躲一阵。
门才刚轻扣上。
她背脊顿时一冷,以为没人的车厢,有一男一女窝在了门后,抱在了一起。
靡靡水渍声刚停,他们脸上都燥红着,唇边牵连着丝线,应该正亲热着,那女学生的衣襟敞开了两颗扣子,惊诧地看着她这个忽然闯入的不速之客。
两人不约而同地同时捂住了嘴。
说不清到底是谁见不得人,面面相觑,脸带桃红。
而那女学生靠着的那个男人则没有那么薄的脸皮,一脸不悦,指着白舒童,呵斥道,“哪来蹭高等座的野丫头。”他伸手遮住了女学生的脸,将她掩盖在了高大的身后。
白舒童立刻道歉,说走错了,马上退了出去。
领了一声痛骂,二等车厢的人纷纷探头出来看,白舒童这才发现,这节车厢里满是空军,他们身上穿着美式制服,因为刚上车不久,所以军帽还没有脱。
有人吹了她口哨。
“姑娘,找哪个军官?说说,我带你去啊。”
“是啊,哪个臭小子去趟广州航校学习,还得带自己朋友啊。”
“哈哈哈哈,哪个?”
白舒童就这么入了男人堆,仿佛唐僧入了妖精洞,又想起刚刚车厢里的火热奔放的一幕,脸上顿时羞红了,将头巾往里掖了些,更往前去。
“就是她,白舒童在二等车厢里!”
黑马褂听见了动静,拨开人群跟着往前追来。
白舒童心提紧了,立刻往更里头的车厢去,前头检票员戴着红色的袖章听见后头的动静朝她看了一眼,缓缓地朝她走了过来,而后头还有黑马褂在追着她。
两头都堵住了去路。
她只能又慌不择路地选了一间包厢,将自己藏了进去。
这下该怎么办好?
她锁了门,听见外头检票员先把那些胡乱闯进一等车厢的人赶了出去,“这可是一等车厢,你们票拿出来,没有票的,就下去。或者50元一张,是你们要补?”
“一、二......五个人,这得补250元钱,谁给?”
外头音落,那些黑马褂逃不出这么些钱,立刻就说,“有个姑娘,也进了一等车厢,你怎么不查她,你再仔细查查,让她滚出来,她肯定也交不了这50块钱。”
黑马褂落在外头胡搅蛮缠,指着关门的一间。
随即一沉沉的声音响了起来,严厉冷冰,“哪来的玩意儿,在这里大声喧吵,没看到这里都是些什么人。先报报自家家门,掂量掂量,这可是你们随意可查的?”
瞬间,外头的声音就静了,那人喊来了卫兵,将门口的人驱散了干净。
白舒童才松了口气,听见没了动静,安心地转过了身。
可,顿时又愣住。
包厢内,有人从盥洗室里出来,正依靠在门边看着她,也听着外头的声响,观察着她的举动。他也是一身的凡立丁空军制服,皮腰带还未解,束着劲实的腰身。
这人怎么一点呼吸都没有?
站了多久?
他松开环抱双臂的手,黑色的墨镜随手挂在腰带上,脸上还滴着水滴,头发短寸,五官额外立体,挂着戏谑的语气,问她,“外头人追的是你?犯事儿了,还是逃婚了?”
白舒童低了视线,未答。
他从她身旁侧身过,整整高了她一个肩头还有多,是嫌她碍事,都能轻易将她从车窗扔出去的壮实。
他踩着黑亮的高筒黑靴,随手拿了桌上的烟卷抽,翘着二郎腿,闲裕地看着不速之客,薄雾绕着他鼻尖缓缓上升。
“哑巴?还是聋子?”
白舒童摇头。
他冷嗤一声,夹着烟的手随即在空中划了下,“不说的话,就出去。”
白舒童背靠着门,惊了下,眼瞳如小鹿般颤颤,听见外边的人在问包厢内的人,“队长,您这里有异常吗?”
男人看了门边的人一眼,手划过墨眉,深邃的眼眸里除了锐利外,还有说不清的无底海域,让人摸不清他到底是想帮,还是不想。
但是不耐烦是有的,已经隐隐聚在了呼出的丝丝缕缕薄烟中。
白舒童不做这个豪赌,小声地和面前的男人说,“我被逼婚,帮帮我。到了广州城,我才能安全。”
“你是邱宁县人?”
“是......”
“哪家逼婚?”
“宪兵大队长。”
“难怪那么兴师动众,那姓吴的家里已经有三个太太,还不够,还要招你进去做第四个?他老人家身体可吃得消。”
“嗯。”
白舒童只回答了前面的问题,至于身体吃不吃得消,她哪里知道。
一问一答,她也算是如实说了,毕竟才刚独自踏上了旅程,只记着要好好隐藏自己的身份,但看着眼前分寸凌厉的男人,是将她看得透彻那般,她就暂时一句也诌不出来。
看来,还是太实诚了些。
所以,她问,“可以了吗?我老实说了,可以在你这里躲到火车进了广州城为止吗?”
“我欠你的吗?”
“什么?”
男人转头看了她一眼,被她截止问话的“可以了吗”给刺到,又被她连句谢谢都没有的直白,甚至可以说是要求,嘴边挂了冷薄笑意。
“我说,让你留在这,是我欠你的吗?”他重复了一次,似乎是额外开恩,嘴角淡淡,“火车给空军留座,可没说给逃婚的女学生留座。”
“你这里明明大得很......收留女学生,怎么了。”
听了她的嘀咕,男人冷呵了声。
一个不走,一个又冷薄对待,也没说到底赶不赶她走。
白舒童死皮赖脸地待着,一动不动,等着最后通牒,至少得等火车再往前开十来分钟,她才能回三等座去。
外头的卫兵还在问,“队长?您在里头吗?”
白舒童死死盯着那抽烟,打量着她的男人,心已经到了嗓子眼,被他看得视线不知该往哪里放。
原来空军,都这么浪荡的吗?前有一个在包厢里抱着女学生口舌相交的,后有一群吹口哨的,再来还有一个在这逼仄的空间里,一直看着她的。
视线灼灼,眉头还微拧了。
“没异常。”
他从头将她打量到了尾,看了她的鞋,满是黄土泥泞,绊子都看不清模样了,在那鞋子边,有红色的血迹渗透了出来,于是他松了眉,答了外头的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