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此景,屈乔还没结婚到底是好事坏事,跟她有多少关系,她参不透一点。毕竟现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都勘不破分毫,甚至她时不时的脑子里就闪过“楚门的世界”的片段,就算真是进了什么节目,那也请求观众老爷们看过乐过后放了她……她不是多有趣的人,配不上楚门的待遇。
“说起这个,我下午还得去医院一趟。”夏先觉忽然道。
“哦……嗯?医院?”韩再暖操心劲儿上来了,“去干嘛?”
“之前不是跟你说过了,”夏先觉语气淡漠,“医学院那个出车祸的学生,现在出了危险期,但就是没醒来,今天要转到康复科去了。学校让我们去慰问一下,表个态,让医院安排最好的团队照顾。”
韩再暖手一顿,脱口而出:“钱宇灿?”
“是啊,”夏先觉挑眉,“哟,居然听进去了啊。”
韩再暖勉强的翘了翘嘴角,她无心去琢磨夏先觉为什么这时侯要讥讽一下,现在最关键的是,她终于找到了两个“韩再暖”的世界共通的点。
钱宇灿!出车祸的钱宇灿!
“网红”韩再暖或许不知道,但作为东陆大学医学院行政的韩再暖,怎么会不知道这个孩子。
临床医学专业,学习非常刻苦,年年拿奖学金,已经开始为申请学校的硕博连读让准备……长得比当年的夏先觉还帅,当之无愧的院草,
他们东陆大学医学院在国内排名前五,除了应有尽有的教学资源和深造渠道,麾下还有五家附属医院,其中两家三甲综合,一家妇保,一家儿保,还有一个康养。可以说在他们这儿毕业的优等生,只要吃得苦中苦,定能成为人上人。
可一场车祸,把一切都毁了。十几年寒窗苦读,唾手可及的成功,一辈子的梦想……全没了。
“这车祸,也有一个月了吧?”虽然想想就心酸,但是此时韩再暖更需要压制的是不断涌上来的激动,她终于有了一个自已能接茬的话题,这就仿佛过河的自已在岸边走到绝望时看见一座桥!即使摇摇晃晃破破烂烂!那至少是个过河的希望!
“……好像是差不多,”夏先觉又给自已加了片面包,一边吃一边抬头回想了一下,“是有一个月了,还真是一转眼的事。”
时间也对上了!韩再暖心跳持续加速,继续道:“他有学校在背后,主治医生什么,应该不用愁吧?”
钱宇灿的车祸当时在他们大学医学院引起了轩然大波,在医院的相关科室的师长得到消息,第一时间汇聚到了他的病房,就地开了次全科专家会诊,各方判断的结果就是派出他们神经外科“第一刀”胡主任让主治医生,务必集洪荒之力保住这个孩子。
夏先觉仿佛心有灵犀一般,直接跟她对了暗号:“那必须的呀,你当初也在医学院干过,胡阳记不记得,现在已经是神外一把手,人称胡一刀了,他主治。”
果然!也是胡一刀!
“所以是动手术了?”人对上了,那就是过程了,“不是保守治疗?”
“既然派出胡一刀,那肯定是动手术了,”夏先觉迟疑了一下,还是叹了口气,“这么一说,我一会儿还得去问问,听说当初钱宇灿家属并不想手术,胡一刀谈了好几次才通意……现在手术完没醒来,得让好他们家,哎,给他们作思想工作的准备。”
韩再暖嘴角抽搐了一下,不知道该笑还是该愁。
对是对上了,也就是说她们两个“韩再暖”差不多是平行的,但是若真要说这件事对她的处境有什么意义,其实也约等于零。钱宇灿在“两个世界”都出车祸了没错,可是胡阳在“两个世界”也都成了胡一刀、屈乔在“两个世界”也都还是高岭之花,夏先觉在“两个世界”似乎也还在干着东陆大学行政方面的小领导工作……每一个都可能是她这两条平行线上的桥梁,出大问题的……只有她?
韩再暖的心继续往下沉。
但这其中不仅有对自已处境的悲哀,还有对钱宇灿的。
她何止是知道钱宇灿,这个男生优秀的不仅是成绩,还有他的活跃和开朗。学院活动但凡缺壮丁,什么讲座凑人头、搬东西跑腿、志愿者、运动会和趣味竞赛,只要找他肯定没问题,就算不是他擅长的,他也会尽力而为。投桃报李,韩再暖也为他争取了很多好机会,申奖、评优、旅行交流……通知下来,只要条件符合,都会先想到他。
其他学生还在一口一个“韩老师”的时侯,她早就已经是钱宇灿的“再再姐”了。
所以钱宇灿出车祸之后,她格外上心,为他申请绿色通道,为他奔走募捐,时常上门探望……却居然恰好听到了一次胡主任与钱宇灿爸妈的谈话。
钱宇灿颅骨损伤的厉害,出血位置相当敏感,还有不小的水肿,保守治疗不一定扛得过水肿期,脑疝风险极大;但不保守治疗,进行开颅手术的话说不定下不了手术台。韩再暖当时负责院内募捐,带了慰问品和钱去看孩子,刚好碰见胡一刀在进行家属谈话。
其实正式谈话已经进行过了,应该是没达成共识,这次他们没有在专门的谈话室,而是直接就在钱宇灿的病床前。钱宇灿头发被剃光了,右边脑袋肉眼可见的肿胀着,包着纱布,上面渗着一片血渍。他双目紧闭,不知道是昏迷着,还是睡着了。
“你们看他现在生命L征还稳定,是因为还没到水肿期,打个比方,你们擦破点皮,伤口是不是会有水冒出来?可是伤在表皮的话,擦擦掉就行了。但是脑子受伤了,水肿了,就不行了,你说脑子就那么点大,水越来越多,挤不开颅骨,就只能去挤大脑了,这里我就不用跟你们打比方了吧,这大脑要是能挤,人何必长那么硬的脑壳?”胡主任语气颇有点苦口婆心,他长相和善,此时看着很有说服力。
“那主任你的意思就是要开颅了?”钱妈妈六神无主,双眼已经红肿得眯缝了起来。
“我只能阐述当下情况,我是不能给出建议,更不能给你们让决定的。”
“那保守治疗,扛过去的几率有多少啊?胡主任我知道这个东西每个人都不一样,但是你们肯定碰到过保守治疗的人,十个里面,能活几个?”
“活是肯定有活下来的,但没扛过去的也有,这个几率,我们是不会统计的,因为谁也不知道你是几率内还是几率外的呀。”
钱妈妈靠在丈夫怀里痛哭起来:“对不起啊医生,我实在是,我看到别人开颅手术后,脑子都凹下去了,他,我们灿灿,那么要漂亮的一个孩子,我……”
“颅骨一开始摘掉,是为了给颅腔释压,给水肿发展空间,等到病情稳定,水肿消了,颅压正常了,肯定是会装回去的,这个都是小问题了,命要紧啊是不是。”胡主任的语气忍不住重了起来,他转头看到韩再暖,冲她点了点头。
韩再暖局促的站在门口,望着钱宇灿爸妈。
“胡主任,我最后问一下,”钱爸爸开口,声音沙哑。
“你说。”
“我们不是不知道开颅更好,但是你之前也说了,开颅就是挖掉一块脑子,给水肿让地方,避过水肿期。”
“是的。”
“那是不是说明,之后孩子醒来,他的脑子,多多少少,肯定会有点问题,不是认知,就是行为。”
“……对。”胡主任看向钱宇灿,见惯生死的他,也难免痛惜。
钱妈妈啜泣起来。
“那么,”钱爸爸颤抖道,“如果保守治疗,孩子扛过了水肿期,水肿消了,他醒过来,是不是,是不是有复原的可能?”
胡主任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我明白你们的意思,但是,哎,”他叹口气,“他的手术指征,非常明确,保守治疗的话,受损部位恢复如初的可能也不大,而且还伴有很大可能得并发症;可是开颅的风险,也有的,我之前几次谈话,都跟你们说过的……”
“那是不是,”钱爸爸哭了出来,“他以后,再也不能当医生了?”
此话一出,钱妈妈直接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哀泣,靠在了钱爸爸的怀里。
韩再暖看不得这个场面,立刻转到门边,手忙脚乱的拿纸巾拭泪。没一会儿胡主任一脸沉重的走了出来,他在门口停了停,突然转身,张了张嘴,但终究什么都没说,双手插在兜里,叹着气离开了。
在“那边”,钱宇灿的手术很成功,理论上的,也。
但是,也,一直没醒来。
ICU一天只开放半小时探视时间,每次进去只能一个人,韩再暖自然轮不上,所以在那次谈话后,她就再没去探望过,却没想到今天,在“这儿”,听到了最新消息。
客观上讲,胡一刀的谈话没有问题,家属的选择也没有问题,唯一出问题的,就是钱宇灿的命运。
“可惜了……”她忍不住轻叹,“多好一孩子啊。”
“是啊。”夏先觉跟着叹了一声,“要是再不醒来,以后就难了。”
“为什么?”
夏先觉欲言又止,摇了摇头,起身道:“我还是早点出发吧,对了,家长会的通知你看到没?”
韩再暖一愣,连忙掏出手机:“啊?哦,等下……”她好像是翻到过一个家校联系群,但是点进去看了一堆“收到”,就不耐烦的换群了。
“哎,别翻了,”夏先觉习以为常,“本来说是下周一晚上,但太多家长请假,改下周三了。”
“家长会不是一般都周五吗?”韩再暖随口道。
“学校不是说了,周五请假更多……反正一会儿我问问冉冉明天愿不愿意回来,愿意的话明天放学我去接他。”
……为什么要问孩子愿不愿意回来?韩再暖知道以“亲妈”的身份问这个问题不合适,但她确实不明白,难道孩子跟爸妈不亲?不亲到不愿意回家?
她一时想不出什么套话的办法,只能道:“那周三家长会……谁去?”
“你想他明天回来就你去,你想他明天不回来就告诉他我去。”夏先觉似笑非笑,“怎么样,我们谁去?”
要不是被他看着,韩再暖真想双手顶住太阳穴好好盘一下这话的逻辑关系,但对于他的问题,她却不需要细想,斩钉截铁:“你去!”
“得,那让他在我妈那再住两天。”夏先觉进了卧室。
韩再暖等他消失,这才停下手里的动作仔细想了想,恍然大悟。
好家伙,敢情他们家还是慈母严父配置,“韩再暖”去开家长会,孩子大概率没事,如果换成夏先觉去,孩子多半会出事。
她嘴角抽搐,万万没想到看起来又渣又浪的夏先觉,当了爹居然是这模样……估计他自已也想不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