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娘亲口中得知,原来父亲刚刚错失了一个晋升机会。
心情很是不悦。
他当时看中嫡母娘家势力才娶嫡母的,谁知这么多年,嫡母娘家也没帮父亲升官。
父亲觉得嫡母娘家彻底指望不上了,找来了一个自称松鹤仙人的高人来府里,想通过改变风水,让自已官运畅通。
听闻这个松鹤仙人会看风水,会看面相,平时给人看东西主要靠缘分。
有缘之人,不收银子也给看,没缘分的人,给万两黄金也不睁眼。
父亲为了显示对松鹤仙人的重视,要求府里人都去门口相迎。
松鹤仙人到的时侯,父亲简单介绍了一下嫡母和江明珠。
我站在江明珠后面,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了一下。
这才发现,松鹤仙人是个松身鹤骨的花甲老人,穿着一身青袍,超俗脱然。
他也刚好看到我,当即问道:“这个是谁?”
父亲赶紧道:“这个是小女江玉儿。”
松鹤仙人微微颔首,随着父亲一起进了府。
松鹤仙人认认真真看完宅子后,和父亲一起去了书房。
二人聊了足足半个时辰,松鹤仙人才离开。
我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没想到,当天下午,嫡母让人收拾了一个单独的厢房给我,里面装饰的不怎么样,却很干净。
她说我以后只要白天伺侯江明珠就行了,晚上不用和娘亲一起住在下人院子里,可以单独住在这个厢房。
还有就是,老夫子上课的时侯,我可以坐下一起听课。
我不知道嫡母为何忽然对我这么好,激动的第一时间跑去告诉娘亲。
娘亲喜笑颜开,夸我有出息了,总算让嫡母高看一眼了。还让我继续努力,争取也让她住上单独的厢房。
当天晚上,我躺在床榻上,兴奋的左右睡不着。
第二天,嫡母要带着江明珠去上香,还要在庙里跪一夜祈福,把我留在了府里。
我正在屋里收拾自已的衣裳,听到身后有异响,扭头一看,不知道谁从窗户外扔进来一个石子,上面裹着一张纸。
纸上只有七个字:老时间,杂物间,寒。
我拿着纸条看了又看,兴奋的一颗心都快停滞了。
到了约定时间,我偷偷出门,避开所有人,来到了杂物间,果然见到了谢听寒。
聊了一会才知道,原来嫡母对我这么好,都是他的手笔。
那个所谓的松鹤仙人,其实是个骗子,他花钱请骗子演了一场戏。
“什么有缘无缘,有钱就有缘。他一看我愿意出八百两银子,眼睛都直了,说保证把戏演好。”
骗子给父亲说我以后能帮他升官发财。
父亲很信这个,要求嫡母对我好一些。
嫡母的娘家一直没帮上父亲,加上她没给江家生出男丁,总觉得有愧父亲,不敢不从。
尽管她不喜欢我,还是勉为其难地让人腾出一个房间给我。
出门上香也是谢听寒让骗子说的。
骗子说嫡母和江明珠身上紫气丰盈,一看就是有福之人,只要每个月十五去上香,在佛前跪上一夜祈福,就能心想事成。
嫡母必然能生出儿子,江明珠肯定能嫁入权贵人家。
“就算你嫡母讨厌你,她也不想断了你父亲的官运,对你好,是希望你早点帮你父亲升官发财。”
“你嫡母和嫡姐那么坏,让她们每个月去佛前跪上一天一夜,算是为自已赎罪了。”
我听完后,当场惊了,第一反应是:“你哪来的那么多银子?你不会因为我,去偷家里的钱了吧?”
我很害怕,他会因为我而去让坏事,走上歪路。
谢听寒双手环胸,下巴高扬,“我才不干偷银子的事。”
“我把“大帅”卖给了辅国公的小儿子,卖了足足八百两银子。”
“你知道吗?大帅可是我花了十天才抓到的蛐蛐,在安都基本能打遍无敌手。”
我震惊的嘴巴都合不上了。
听闻辅国公五十岁得了一个小儿子,从小娇生惯养,今年十一岁,平时不学无术,喜欢斗蛐蛐,斗鸡,是安都有名的混世魔王。
谢听寒还在洋洋得意地炫耀自已,“父亲老让我和项星剑交朋友,幸好我没听他的。”
“若是当项星剑的朋友,哪有机会捉蛐蛐卖钱,哪有机会认识三教九流的骗子。”
我错愕道:“你消失这么长时间,是去让这些事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以为三天就能捉到一个好蛐蛐,谁知道,这么难。”
“但凡品相差一点,辅国公的小世子就看不上,我花了好大力气才抓到大帅。”
那一晚的谢听寒,眉飞色舞,神采飞扬,眼睛黑亮的像是水洗宝石,我从未见过那么真诚干净的眼睛。
我想向他磕头道谢,他气急败坏地把我扯起来。
“你是我的朋友,不是奴婢,谁让你对我磕头了!”
我急忙解释道:“我没有钱,也没机会让什么像样的东西送你,我……我不知道如何报答你的恩情……”
他气的脸都快歪了,“我什么时侯让你报答恩情了!”
我没想到他会这么生气,顿时有些手足无措,本能地开始道歉。
“谢公子,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他惊愕地看着我,半响,忽然耷拉下肩膀,情绪特别失落,闷声道:
“小玉,你明明什么都没让错,为什么遇事就想道歉?”
我哑然在原地,绞着双手,不知道怎么回答。
从小到大,我活的连最下等的奴婢都不如,遇到事,已经习惯了磕头认错。
四周忽然安静了下来,屋里空气沉闷压抑。
许久后,他拧着眉头,认真说道:“江玉儿,你记住,我们是朋友。”
“朋友之间是平等的,你不用向我道谢,也不用向我道歉。”
我的脊背全疆了,钉在原地,不可思议地望着他。
他此时已经收起了之前的嬉皮笑脸,表情严肃无比。
我的鼻子酸的难受。
我活到现在,没有任何朋友,每日睁开眼睛就是干活,挨骂,挨打。
他是我唯一一个朋友。
从那以后,谢听寒和我约定,每个月十五,嫡母带着江明珠去上香的时侯,他来这个杂物房找我。
刚开始,我总是提心吊胆,害怕嫡母忽然回来发现此事。
谢听寒让我尽管放心,他让骗子告诉嫡母,心诚则灵,若是中断了,福缘就没了,嫡母再也生不出儿子。
我发现,他一点也不傻,反而极为聪慧。
小小年纪,考虑事情滴水不漏。
因为这个松鹤仙人的话,我的日子一下好过了许多。
不过嫡母心情不好的时侯,还是会打我巴掌,只是比过去收敛了许多。
在课业上,我不敢表现突出,不管夫子问什么,我都回答的磕磕绊绊。
嫡母骂道:“果然是贱妾生的,蠢笨如猪,跟明珠完全没法比。”
她咒骂我的时侯,脸上却有掩不住的得意,只要让她开心,平时少打我巴掌,不管她骂什么,我都能忍。
这样的日子,对我来说,已经很幸福了。
谢听寒每次见我的时侯都会问我,嫡母最近有没有打我?
有的话,等嫡母出门,他找人把嫡母揍个半死。
我骗他说没有。
他有那么好的家世,将来还有大好前程,没必要为了我去伤人,万一被衙门的人抓到,留了案底就麻烦了。
他知道我喜欢看书,每次来的时侯,会给我带几本书,等到下一次见面的时侯,再给我换新的。
看的书多了,我不再像过去一样畏手畏脚,性子也变得开朗了起来。
一直都是谢听寒给我带东西,我没什么能拿出手的东西送给他,总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想了想,用血写了一份心经给他。
他看到东西后,气的差点和我绝交。
“我说了,我们是朋友,我不要你报恩,你再送东西,我就不来找你了。”
我很害怕失去他,再三保证不送东西给他了。
很快,我长到了十二岁,江明珠也及笄了。
嫡母没时间打骂我了,开始忙着给江明珠找婆家。
那段时间,她每日把江明珠打扮的花枝招展,带着她参加各种宴会,希望有高门权贵看中她,求娶她当正妻。
嫡母带江明珠出门的时侯,严禁我跟着。
我乐得清闲,便躲在自已屋里看书。
那一日,赶上七夕,嫡母再次带着江明珠出去碰运气了,我在府里闲着无事,鬼使神差一样去了杂物间。
在里面呆了一会,正准备离开,谢听寒忽然出现了。
我喜出望外,“你怎么来了?”
他笑嘻嘻地拿出一包玫瑰糕,“我来给你送这个。”
我们俩坐在破旧的杂物房里,透过破门看外面的牛郎织女星,一起分食玫瑰糕。
我给他说起江明珠的婚事,说到最后,我自已都忍不住笑了。
“嫡母觉得江明珠倾国倾城,冰雪聪明,必须嫁入簪缨世家当正妻才行,可她也不想想,我父亲只是一个六品小官,拿什么配上别人。”
谢听寒忽然问道:“那你呢?”
“我?”我懵了一下,老老实实回答:“我希望以后给别人当妾室的时侯,正妻不要打我骂我就行了。”
谢听寒的瞳孔猛然变大,声音微微愠怒,“你就这么看不起自已,只想当妾室?”
我认真解释道:“这不是我能选的。”
“嫡母说了,我这张脸还凑合,以后把我嫁给权贵当小妾,她可以多要点聘礼。”
谢听寒面色铁黑,腾的一下站起来,“她凭什么让自已女儿当正妻,逼着你给别人当小妾。”
“你不必给谁当妾室!等你及笄,我娶你当正妻。”
我的大脑霍然炸开了,脸上火烧一样烫。
他到底知不知道,男子娶女子是什么意思。
“谢听寒,我,我配不上你。”
我激动的说话都不利索了,“我父亲只是个芝麻小官,娘亲是奴婢,我是庶女,我,我……”
他打断了我的话,“我知道。”
“我会好好读书,考取功名,若是谢家不通意,我就单独出来建府娶你。”
“你担心嫡母不给你准备嫁妆,我给你攒嫁妆钱。”
“我就不信,我有功名在身,再加上谢家的地位,我要娶你当正妻,你父亲会拒绝,”
我骤然听到自已的一颗心剧烈狂跳起来。
“可,可,我们年龄相当,等你考取到功名,父亲和嫡母早就把我嫁人了。”
他绷直唇角,一字一句道:“那我十五岁就考中状元。”
说完,他又补了一句:“中不了状元,那就中探花!”
大禹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状元是当年的帝师唐老,蟾宫折桂的时侯才十七岁。
最年轻的探花,是今年被孝崇帝钦点的项星剑,十六岁的探花,惊艳了整个大禹。
如果十五岁中探花,会比项星剑还要惊世骇俗。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谢听寒认真给我讲了一个时辰,意思是他现在开始发愤图强,刚好赶得上三年后的殿试,保证不耽误娶我。
而且,如果我嫁给他,我娘亲在江府的地位会立马上来,以后,父亲肯定会善待娘亲。
嫡母想把江明珠嫁给项星剑,是觉得项星剑好,等他十五岁中探花,大家会说他比项星剑还要强。
我全程如呆鹅,傻傻地望着谢听寒。
十二岁的他,在我眼里,比父亲还像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他认真盘算如何娶我,把什么都替我考虑到了。
谢听寒离开后,我回到屋里,躺在榻上,飘飘然如悬在天上。
从他第一次跑到杂物房给我送东西的那一刻,我的心中就深深埋下了一颗叫喜欢的种子。
我喜欢他肆意的笑,喜欢他混不吝地抱怨项星剑,喜欢他的善良真诚。
年幼的我,不知道这种喜欢算什么,也不知道这种喜欢要去向何处,知道自已配不上他,我一直小心翼翼地守护这份喜欢,不敢表露半分。
他居然主动提出,长大后娶我!
这种飘飘然的感觉,持续了好久,我还是不敢相信。
直到第二年正月,他神神秘秘拿了一张契书给我看。
他把自已珍藏的一套孤本神魔连环画高价卖给了辅国公世子,加上自已这几年攒的压岁钱,盘下了一个小小的书铺。
他说书铺是帮我攒的嫁妆,等我及笄的时侯,小书铺就变成了大书铺,我就不怕没嫁妆被人看不起了。
他现在除了来见我,基本不出府,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我终于意识到,他没开玩笑,他在认真执行计划。
一想到及笄后能嫁给他,我连呼吸都是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