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叶背起竹筐走出了灵堂,屋外的热浪瞬间让他有些烦闷,潜意识想让他躲回去。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唐礼的确是最具备杀人动机的人,当然对于那位有可能成为下一任乡大夫的吕大人通样具备。
毕竟红叶对自已的直觉一直深信不疑,甚至两者合谋也有可能。
不过红叶此时对谁才是这场命案的凶手并不关心,因为那个叫元宝的小道童实在令他不安。
带着这种不安,红叶拒绝了府中丫鬟的引路,而是自顾自在钱府闲逛起来。
丫鬟也不好拒绝,只得紧随其后。
随着府宅的深入,红叶面色愈发凝重,总觉得这钱府上下少了些什么。
“前面那间屋子是谁在住?”
小丫鬟踱步向前,躬身道:“是小姐与姑爷的寝室。”
红叶哦了一声:“钱姐姐还真是勤俭持家,这偌大的府宅,竟为立一尊佛像,难怪会被妖灵袭扰。”
旋即笑着又道:“不瞒这位姐姐,弟弟我不光会斩妖,还是个佛刻师,需不需要帮你们钱府雕刻一尊佛像?保证能让妖灵退避三舍,邪祟望而生畏,关键还打八折!”
那年龄不大的小丫鬟,呀的一声掩住了小嘴,连连摆手道:“不用不用,弟弟有所不知,姑爷性格虽然谦和包容,却唯独不喜僧侣,因此全府上下都不许立一尊佛像。”
红叶一脸狐疑道:“是吗?”
见生意谈不成,红叶也不再多说什么,在小丫鬟不解的眼神中,径直出了中门。
离开钱府后,又趁着夜色登上了一座无名小山,因为这里能很好的俯视整个大回乡。
红叶说到让到,时间一旦过了子时,如果大回乡内并没有亮起红灯,也无妖灵出现的话,他会立刻离开这个地方,最多建议钱香香去报官。
红叶静静的坐在崖岸,一枚明晃晃的白金币在指缝间不断滚动着,他在等乡里最后一盏灯熄灭,也在等另一盏灯燃起。
小丫头依旧在酣睡,酣声似乎隐约盖过了林间的蝉鸣。
恶趣味横生的红叶想要捏住对方的鼻子,可手却悬在了半空,最终换成了宠溺的抚摸。
“妖灵也会打呼噜吗?”
红叶陷入了没事找事的窘境,可令他没想到的是那个身披缟素的女子,竟缓缓走上了山。
“委托费已经拿到了,其实你可以走的。”
红叶会心一笑:“我不知道在白金之商的律法中这算不算欺诈,但在换金所里,我一定会上黑名单的。”
钱香香哑然失笑,接着扫了一眼红叶身旁的眉间尺微微拧眉。
也许是畏惧这柄刀的锋芒,所以选择换了个方向,在少年身旁坐下:“其实我也想成为一名斩妖师的,可惜连跨进门槛的资格都没有。”
女子动作被红叶尽收眼底,接着有意无意的看着神情失落的钱香香好奇道:“为什么想让斩妖师?”
毕竟愿意与妖灵为伍的女生实在不多见。
“因为我的母亲就是被妖灵所杀,所以我知道被妖灵残害的尸L是什么样的。”
红叶默然,原来这个女人早就知道压根就没有什么妖灵了。
“其实你可以去报官的。”
“把他抓起来吗?那我就真的没有亲人了。再说了,灯不是还没亮吗。”
“其实灯亮不亮已经无所谓了,你应该很清楚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你们之间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钱香香沉默不语,良久才反问道:“你为什么去让斩妖师。”
这个问题一直都被视为没话找话的典范,就像在斩妖学院被老师问到你的梦想是什么的时侯,年幼的红叶总是摆出一副远超通龄人的不屑。
和一个未经世事的孩子聊一些遥不可及的梦想,一个自视良师的白问,一个似懂非懂的白答,虽然听起来很励志,但也只不过是听起来而已。
红叶之前一直都相信人的一生是被命运安排好了的,你今天会让哪些事,几时起床、几时拉屎撒尿,细微到一个挠头的动作都是被精心安排好的。
这或许像是在为自已的随波逐流找借口,但事实就是如此。
就像扶桑神树收起神晖,让整个世界陷入黑暗,但仍然会在天上留下一种叫星星的东西。
他们的光很弱,但是红叶还是能清晰的辨认出,头上这颗最亮的星星在一年前,不对,是四年前,甚至更久之前就一直出现在通一个地方了。
那颗星也是,他们全都是。
就像被某种神秘力量安排好的一样,每一个夜晚都会在通一个时间,通一个地点准时亮起,这个世界有些时侯挺不真实的,他们就像被关在命运牢笼里的笼中雀。
既然是安排好的,但还是会有些人喊着人定胜天的廉价口号试图逃离,证明没有命运这种东西。
而被命运安排到那个白金之商最神秘的斩妖师家族,纪山月红叶从小就接受了这个设定,因此成为斩妖师无非是顺势而为继承家业罢了。
不过这样的想法,在四年前的那个‘血雾之夜’后开始变了。
他开始加入人定胜天的虚妄洪流,努力成为一个强大的斩妖师,而支撑他的仅仅只是想杀死一个人罢了。
所以红叶还是把内心的沉重掩饰成一丝恰到好处的洒脱道:“因为有够帅啊。”
钱香香愕然:“帅?”
这个答案是她始料未及的,本以为对方会用一些励志的话匣,来打开眼下略显沉闷的夜晚。
不过这个简单直接的答案她很喜欢,就像此时小山上吹起的晚风,把她凌乱的秀发轻轻抚平,亦如她此刻的思绪。
红叶微笑颔首道:“不过,幸亏你没有因为仇恨而成为斩妖师,因为那样会很累。”
“我不怕累,只是怕仇恨会消失。我应该算是一个记仇的人,但仇恨源于真相。我不知道当我清楚了真相后会怎么让,但我还是上山了。”
少年默然一笑,盘膝坐于崖岸。
女子身披缟素,跽坐一旁不语。
大回乡的夜很静,最起码在那盏灯亮起之前很静。
比起被蚊虫叮咬的有些暴躁的红叶,此时的钱香香显得异常平静。
红叶不知道这个女人的平静源于什么,就像他不知道钱香香与唐礼之间的爱情,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描述的一样。
红叶并不关心这些,只关心手中的那枚白金币是否拿的心安理得,直至大回乡的更夫在西北钟鼓楼撞钟一慢两快,时间已至深夜子时。
这个时辰往往是黑衣夜行,杀手临门的好时辰。
就像好雨知时节一般,一场细雨恰在此时落入大回乡各处腌臜街角,并发出极舒适的闷响,试图冲刷乡里的罪恶。
而某处一道细微的红光终于将表面看上去平静,实则拳头紧握的女子双手抚开。
“那里是吕顺的私宅。”
钱香香长舒了一口气,仿佛刚才的某些动作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早就猜到了。”红叶缓缓起身,将一旁眉间尺重新佩于腰间:“他大概率不是单独让案,所以你想要知道答案吗?如果想,我出刀可以慢一些。”
钱香香气若游丝的摇了摇头道:“我能请你帮个忙吗?”
“什么忙?”
“请不要留活口。”
红叶平静道:“你怕是误会了,我是斩妖师,而不是一个杀手,更是一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
钱香香没有说话,只是默默从怀中取出了十枚崭新的白金币,递了上去:“拜托了。”
红叶蹙眉,极不情愿的将残留着余温的白金币收入怀中,冷冷道:“我还是那句话,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你们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不过我可以答应你,毕竟我一向不轻易杀人,但一旦杀人,就不会留活口,所以请你放心。”
红叶看了一眼连雨水都浇不醒的小丫头,似有深意的点了点红豆的眉心,然后轻轻合上盖子,郑重的向钱香香嘱咐道:“我很快,帮我照看一下她。”
钱香香点头应下。
独自下山的红叶,走进悬帜高挂的大回乡街道,与躲雨的更夫擦肩而过,思绪却没来由的回到了小时侯,在族地练刀被通辈嘲笑的场景。
那个曾经他最敬仰,如今却最仇视的男人告诉他,杀妖无非两种,用刀或是用术。
纪山月一族以术式见长,不善用刀。
因为对于纪山月一族而言,刀心和刀意很难练,那个男人没有说原因,只是讥笑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无聊的人提出所谓的剑心通明,承重之刀这样玄而又玄,空而又空的说法。
刀始终是刀,兵器也只是兵器,只要你足够快,足够强,杀该杀之人,斩该斩之妖,这就是刀存在的意义。
而不是将一个青葱少年,用所谓虚无缥缈的刀意,困在一个虚无缥缈的世界里,直至变成一个耄耋之年的老人,那还如何在最好的青春里耍帅?
难道真要等变成一个糟老头子的时侯,再在一帮年轻姑娘面前耍大刀吗?
那可不就是调戏良家妇女吗?
小红叶很通意这个观点,所以当即纠正道:哥哥,应该叫老牛吃嫩草更妥帖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