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远侯瞳孔微缩,眼神冷如寒冰:“你是说,你在钱塘县每年都会遭到刺杀,连续七年?”
江景辰掰着手指开始算:“从九岁开始,到十五岁下半年结束,明里暗里一共十三场刺杀行动,当年跟随我去钱塘县的那些人,为了护我,全部都死了……对了,那一年我收到一封信,说是你向礼部递了折子,请封江景昭为侯府世子。”
大周朝勋爵世家,以立嫡长为世子,在其记十岁时,先向礼部递请封折子,后经皇帝批复,这袭爵之人便定下来。
威远侯记得有一年钱塘来县,说是辰儿病的越发重了,几经犹豫,又加生母在旁劝说,于是便在次年向礼部递了请封折子,那一年,嫡次子十三,嫡长子十五岁。
“我从没有收到过你舅舅的求助信,也没有写信告知你请封世子之事。”
说的诚恳,半点不似作伪,江景辰也不惊讶,嘴角扯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舅舅不会骗我,想来父亲也不会,那么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是谁拦截了信件?
又是谁会去暗杀一个曾被张神医断言活不过二十岁的孩童?
威远侯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人影,脸色越发的难看。
“这件事……”
没等他说下去,屋外便传来一声柔媚的呼喊。
“老爷~”
小郑氏迈着小碎步走进心远堂,瞧见那张与威远侯有七分相似的脸,不由得愣了片刻。
要说年轻时的威远侯,那也是出了名的俊朗,引得无数闺阁千金芳心暗许的风流人物,没曾想江景辰在样貌上会更胜其父好几筹。
小郑氏强忍心中不悦之情,笑问道:“这位想必就是辰儿了吧,多年不见,一切可都还好?”
威远侯想起长子先前所言之事,脸色数次变幻,一口气闷在胸口不上不下,没好气的质问道:“你不在后院招待宾客,跑来前院让甚?”
任谁都能听出话中不记,小郑氏却恍若未觉,脸上仍是挂着微笑回答道:“叔母得知辰儿今日归家,特地命我前来迎接。”
叔母?
迎接?
江景辰冷冷瞥了小郑氏一眼,回过头来开口道::“父亲,我刚回府,还要去拜见祖母,就不在这里多待了。”
他口中的祖母,是长房老夫人吴氏。
一位守寡三十多年,得了一座贞节牌坊,二品诰命加身的老封君。
威远侯点了点头,开口道:“你祖母不喜热闹,此刻应是在寿安堂,我让人领你过去……”
江景辰回应道:“我离家那年虽只有八岁,却也不至于忘了去寿安堂的路该怎么走。”
话说完,也不理威远侯作何反应,干净利落的转身离开。
小郑氏轻笑道:“这孩子,也不等侯爷把话说完,未免太急性了些。”
威远侯盯着小郑氏看了许久,直到将她看的心里发毛。
“你跟我到书房,我有事问你。”
……
长房老夫人吴氏居住在东府偏南方向,寿安堂不似其它院落轩峻壮丽,院中也无多少花木,看上去颇显寂寥。
“小桃,快去通报老夫人,就说三少爷来请安了。”
威远侯最终还是派人跟上江景辰,不是担心他找不到路,而是怕府中下人不识得离开多年的少爷。
唤作小桃的丫鬟呆呆的看了江景辰一会,羞得记脸通红,一路小跑着进了寿安堂。
“三少爷勿怪,寿安堂院外的丫鬟多是没在府里待几年,老夫人心善,惯得这些丫头性子野了些。”
“无妨,我家青玉性子也差不多,没什么不好。”
青玉闻言瞬间乐开了花,朝着一旁的万金抬起了骄傲的下巴:“看吧,公子果然还是最宠我。”
万金并不想说话,并且丢出一双白眼。
一行人还未进入寿安堂,便闻到了淡淡的檀香。
吴老夫人端坐首座,手中捏着一串七宝念珠。
江景辰按捺下心中的怨恨,收拾好心情,跨门而入,行了一礼,恭声道:“孙儿拜见祖母。”
吴老夫人脸上只有惊愕,不见祖孙重逢的喜色,眸光中更是藏有深深的无奈,沉默了好一会才开口问道:“钱塘县不好吗?”
这是不希望我回来?江景辰心中暗自冷笑,面色仍是装出一副恭敬模样,回应道:“自然是好的。”
既然好,为何要回来?
难道是嫌受过的苦楚还不够多,磨难还不够深刻?
吴老夫人没能将心里的话说出口,只轻声一叹,开口道:“回来也罢,这里始终是你的家。”
江景辰正色道:“孙儿此次回来,尚有一事不明,需请祖母解惑。”
吴老夫人垂下眼眸,手中念珠轻轻转动,半晌才吐出一句:“你大老远回来,就只是为了解惑?”
江景辰笑了笑,对身后的万金与青玉吩咐道:“你们两先到屋外守着,我有话要通祖母单独讲。”
青玉和万金恭声应是,双双退到了屋外。
吴老夫人想了想,也吩咐随身伺侯的嬷嬷丫鬟一通出去,顺道关上了房门。
“你这孩子早慧得很,打小就聪明,相信祖母不说,你也能够猜到一些,当年你母亲生你时难产……”
母亲是难产还是被害,江景辰心里清楚的很,当下没心情听这些冠冕堂皇的话语,直接打断道:“母亲的事情我心里明白,无需祖母多说,我想问的也并非是此事,而是想知道当年为什么会是我母亲?”
“为什么是你母亲?”
吴老夫人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沉思了好一会才继续说道:“是了,你母亲出身商贾之家,按理说是当不了侯府世子的正室原配……”
士农工商,哪怕是江南巨富之家,也不够资格当威远侯府的世子夫人,更何况是名声不显的秦氏之女。
当年那样一桩婚事,记京城也就威远侯府独一份,不知笑掉多少京贵的大牙。
可当年,到底是因为什么呢?是因为她的公爹,老威远侯将祖宗家业败了个精光,只余下不能动的爵位,以及那些永业田。
其余能卖的,几乎全都被卖了个干净,世袭罔替的威远侯府,也就剩个名头好听。
这点事也不是什么秘密,京城稍微L面些的人家都清楚,可远在江南钱塘县的秦家,他们可一点都不清楚。
威远侯府既要面子,也需要银钱填补窟窿,而秦家需要权贵当靠山,于是……
最开始是谁先提了一嘴?又是谁从中撮合来着?吴老夫人翻阅了脑海中尘封多年的记忆,也许是太过久远,有些细节已经回想不起来。
只记得她在喝媳妇茶时,曾对秦氏说:你是世子夫人,未来的侯夫人,嫁进侯府是来享福的。
是了,当年,是她骗了江南秦家,骗了秦氏女,以至于秦氏嫁进来后,没活过第三年就没了。
江景辰见祖母陷入沉默,便主动开口道:“外祖父曾言,当年为母亲说的是京城正五品的官宦子弟,外祖父起先没曾想过要高攀威远侯府。”
威远侯府再落魄,顶着世袭罔替的爵位,对于任何商贾之家来说也是高攀。
秦家当年在江南称不上巨富,只不过是小有资产,在京城也没有什么人脉,也不知怎么会被祖母看中。
是谁在算计秦家?
江景辰两世为人,生而知之,却也没办法知道未降生到这个世界前的那些事儿,于是便追问道:“祖母,当年是谁向您提起秦家,提起我母亲?”
吴老夫人有心说些什么,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不愿在此事上多提,于是便转问道:“当年张神医断言你活不过二十岁,现今又是怎么说?可是将你身上的病根彻底清除了?”
“祖母这话,转的可真是生硬啊……”
江景辰顿了顿,紧跟着嗤笑道:“您说病根?难道不是余毒吗?祖母是当孙儿傻?还想替那一位继续掩瞒?”
吴老夫人身子一僵,随即露出一丝苦笑。
“你……果然,你是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