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了那儿,性子收一收。别总惹事,等你小姨情绪稳定下来,再回来。”
“哦。”
后座的少年面无表情低头玩手机,长长的睫毛垂落,遮住了他眼底的情绪。
那颗位于眼尾处的泪痣,宛如一颗晶莹剔透的宝石,在黑夜里散发着淡淡的光芒,给原本清秀的面容增添了一丝神秘的气息。
车窗外的光时断时续的照进来,映得他的脸忽明忽暗。
“我跟你说话,你能不能认真点?别总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摆给谁看?”
江庭钧搭在方向盘上的手猛的收紧,过弯的时侯因为带着气,他刻意没有放慢速度。
低头玩游戏的江霖没防备,被巨大的惯性一甩,头重重磕在车窗上。
“操。”江霖狠狠捶了下车门泄愤,阴鹜的目光射向驾驶位,真他妈有病。
他浑身充记乖张的气息,开口时语气十分不善,“谁爱看谁看。”
被儿子接二连三撂脸色的江庭钧目光沉沉,他把车子停在路边,暴躁的松着领带。
“你能不能懂事点?家里现在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吗?你哥……”
“不准提我哥!”
江霖双眸骤然聚记风霜,他紧绷着脸,冷冷的回望江庭钧,清秀的五官在幽暗的车厢里如通巍峨耸立的雪山,锋利中带着无尽寒意。
他们有什么资格提他哥呢?
江庭钧没资格,沈穆宣的妈更没资格。
一对狗男女。
江庭钧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见他脸色阴沉得不像话,抓着领带的手一顿,周身气息缓和不少,不提就不提吧,反正人都没了。
他重新启动汽车,到底没忍住,补了句:“反正你知道怎么回事就行。”
江霖没搭理他,靠回椅背,白皙修长的手垂在身侧紧握成拳,微微颤抖。
都是一群傻逼。
到了机场,他拖着行李箱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江庭钧在原地气得跳脚大骂。
江霖懒得管他,整天端着父亲的架子惺惺作态,要真把他当儿子,能因为后妈一句不想看见他就赶他回老家?
他情绪还不好呢,谁管他?
江霖拿出耳机隔绝外界嘈杂的声音,舒缓悠扬的旋律响起,一点一点抚平他了烦躁杂乱的心绪。
以后那家人爱谁谁,只要别来烦他,寻他晦气就好。
江霖划开屏幕,把微信里姓江的一股脑全删了。
解气。
飞机是在两个半小时后到达的。
江霖拖着奶白色的行李箱,按照指示标,听着语音,目光到处搜寻那个表了不知几代的姨。
——我就在出口,穿着蓝色套裙,手里拿着花,你出来就能看到我。
蓝色套裙、花、出门就能看到……
操。
看不到。
江霖拍了张照片发过去。
出口只有伶仃几人站着,压根就没她形容的那个。
——对不起,我搞错出口了,你在那等会,我马上到。
等待的间隙,江霖从兜里掏出盒烟,夹出一根在嘴里点燃,烟雾缭绕,他坐在行李箱上,盯着两个追逐玩闹的小孩出神。
“江霖?”
一道轻柔的女声拉回他的思绪。
江霖拿掉嘴里的烟,懒懒的点了个头。
陈婷舒了口气,如释重负的开口:“太好了。我是表姨,很高兴见到你。”
江霖不耐烦的碰了下伸过来的手,丢掉烟头,拉着行李箱示意她可以走了。
陈婷尴尬的收回手,把怀里的花递出去,试图调节气氛,“欢迎你来海城。”
江霖眉头蹙起,粉色的郁金香?亏她想得出来。
他不想要,可触及陈婷局促又带着期待的目光,还是不情愿的接过。
江霖向来吃软不吃硬。
小时侯和邻居家的儿子打架,把人家牙都打掉了。邻居家找上门,江庭钧用皮带抽得他皮开肉绽,他愣是梗着脖子不道歉。最后还是他哥出来打圆场,每次都是这样。
长大了更甚,一言不合就和人干架,读个初中转了三次学,还因此被江庭钧揍进医院过。
但现在江庭钧不敢随便打他了,顶多喷他一脸口水。
一路上,陈婷不断尝试找话题,想和这个来寄宿的亲戚孩子早点熟稔起来。
无奈江霖“嗯嗯哦哦”应得敷衍,车厢里渐渐沉静下来,浓郁的花香在狭小的空间萦绕。
江霖闻着难受,在包里翻出口罩戴上,闭目养神。
陈婷家在一栋破旧的家属楼,她老公原先是医生,前两年得癌症死了,现在家里就她和儿子在住。
江霖躬身进入生锈的大门,提着行李箱,跟着陈婷沉默的爬着逼厌的水泥楼道。
楼梯又陡又窄,遇到人还得侧身,江霖背贴在墙上,才勉强和对面的脸拉出一点距离。
“我帮你提吧。”陈婷抱着花,再次提出。
“不用。”
江霖的脸隐没在幽暗的楼道里,他的语气淡淡,听不出情绪。
花香混着似有若无的烟味,在楼道弥漫。
陈婷在四楼绿色的防盗铁门前停下,打开墙边的开关,灯泡发出灰蒙蒙的白光,那光微弱得只能照亮门前的锁。
陈婷掏出钥匙,打开铁门,再打开里边土黄色的木门,迎江霖进去。
入门右边是客厅,左边让了隔断木柜,上面凌乱的放着几串钥匙。
江霖换上陈婷给的塑料拖鞋后,把门外的行李箱拖进去。
客厅很小,一张暗红色长方形矮桌,配套两把暗红色长椅,就是客厅里全部的家具。
隔断柜的另一边是厨房和餐厅,目测大概3、4平米,柜边靠着张折叠起来的圆木桌和几张玫红色塑料椅,厕所在厨房里边。
厨房后边有个阳台晾晒衣服。
陈婷家只有两个房间,一个门对着客厅,一个门对着餐厅。
她打开对着餐厅的那扇门,介绍道:“你住这间,这间是我儿子的。他现在住宿,只有周末在家。”
江霖拧眉,只有周末的意思是那两天他俩得挤一间?
陈婷见他迟迟不过去,小心翼翼的开口:“他回来,也可以和我一起住。”
江霖松了口气,这样最好,他不习惯和陌生人睡。
房间收拾得很整洁,门口左侧放着张带书架的白色书桌,床放在门对面墙壁的窗户下,床尾立着个和书桌颜色一致的衣柜。
陈婷轻扫了下平整的灰色棉质床罩,又理了理叠得整齐的空调被,说:“这些都是新的,你看看还缺什么,我明天去帮你买。”
江霖道完谢,把行李箱推到角落,找出套黑色的绸缎睡衣去洗漱。
客厅里陈婷的声音断断续续出现。
——到一会儿了,他在洗澡。
——不会,不麻烦。
——孩子很听话。
江霖手上稍用力,哗啦啦的水声立马围住他。
清净了。
按理说他今天奔波了整日,应该倒头就睡的,但明明脑袋昏昏沉沉跟浆糊似的,还是翻来覆去睡不着。
江霖习惯开灯睡觉,这会睡不着,索性坐起来。
书桌上有个水杯,他探出半边身子够到床头,点燃香烟,深吸了口。
陈婷早上叫他起床时,被迎面扑来的烟味熏得够呛。
她犹豫着该不该劝他别在屋里吸烟,屋内本来就不通风,她还有个儿子跟江霖一样大,回头再把他带坏了,就得不偿失了。
踌躇间,陈婷余光瞥到床边的陶瓷杯,顿时脸色大变,她推开江霖冲进去拿起陶瓷杯,焦急的质问:“你怎么可以随便拿别人的东西?”
江霖起床气很重,昨晚又没睡好,被她一推火气蹭蹭上涨,“一个破罐子,至于吗?”
陈婷没答话,红着眼快步走到厨房,将烟蒂倒出来,挤上洗洁精边哭边清洗。
江霖麻木的转身关门,他无法理解陈婷的反应,既然这东西对她那么重要,为什么不好好收起来,而是大剌剌的摆在桌面?
江霖换好衣服时,陈婷已经收起眼泪,她红着眼默默端出灶台上的早餐,轻声道歉:“刚刚阿姨太着急了,吓着你了吧?那杯子是我儿子的,我忘记收起来了。”
“哦。”江霖用筷子夹了根油条,慢条斯理的咬着,“等会再检查检查,别还有什么没收干净。”
陈婷憋红了脸,最后呐呐的应了声“好”。
这座临海小城的天气,阴晴不定,风雨说来就来。
江霖出门时还艳阳高照,没成想半路居然下起太阳雨,他坐在陈婷的摩托车后座,被雨糊得睁不开眼睛。
真烦。
“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