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姜鸾可以断定这家伙是个骗子了。她师傅虽闭关多年不问世事,但绝不可能缺灵石!
先不说这老人家积攒了数百年的家底,单是宗门每年拨给灵隐峰的供奉,都是成千上万的灵石。
那一笔笔账都是她亲自经手的,怎么可能会有问题!
姜鸾的手悄悄摸向怀里的碧霄藤,心中默念口诀。
“出!”
一声令下,碧霄藤猛地从衣襟中窜出,如鬼影般袭来,瞬间缠上了对面男子的身躯。
“你,你…”
男子话音未落,便见对面女子蓦然喷出一大口血。
她的脸色青白,嘴唇毫无血色,仍强撑着支起上半身,死死盯着他,眼神森冷:
“你究竟是何人,为何冒充师…玉渊…真人的…弟子?”
断线的血珠如梅花般从她的唇角绽开,令人心悸。
男子呼吸一滞,微微晃神,藤蔓竟已缠上他的脖颈。
他正欲发力崩断藤蔓,刚一运气,一道如霜雪般的女声响起:
“都给我住手!”
……
灵渊真人披散着一头银丝,一身素白道袍,盘腿坐在石床上,脸色阴沉沉得能滴出水。
她看向坐在石凳上,悠哉悠哉敲着二郎腿的男子,率先发难:
“谁允许你对外称是我的弟子?我何时同意收你为徒了?”
男子嬉皮笑脸地回:
“古人云‘半字之师’,您都快教我一套完整的剑法了,怎么不能算是我的师傅呢?”
灵渊真人冷哼一声:
“无赖!”
她随即转向同坐在石凳上,低着头像在数蚂蚁的姜鸾,阴阳怪气地开口:
“你不是嫁人去了吗?怎么又跑我这儿来了?宗主夫人当得可还顺利?”
“嫁人?宗主夫人?”
男子不敢置信地扭头望向一旁的姜鸾,瞪大眼睛,喃喃。
姜鸾还在低头想着措辞,被他蓦然出声打断:
“你,你莫不是我的三婶?”
姜鸾愕然,抬头,仔细打量他。
怪不得先前觉着这人的眉眼有些眼熟。
其实是和宋臻有些相像——
皆是深邃的五官,棱角分明的面容。
眉似刀锋,眼若寒星。
不过,经过岁月的打磨,宋臻早已没了当年的锐气,五官也温润了起来。
而眼前这位男子,眼中仍焕发着势要改天换日的勃勃生机。
“你是……宋家大兄的小子,宋星野?”
对面的男子点了点头。
她在脑海里搜刮着的对这位侄子为数不多的印象,只依稀记得,他体质有些特殊,自幼就被家里送去北海修炼,经年不得归。
前世,她与他的接触,几乎没有。
也就在她初为人妇时,赶上他出生,抱了抱他。
裹在襁褓中,圆头圆脑,小小一只,柔软得像个雪团。
没想到今生还有机会见到长大成人的小侄子。
时间在每个人身上留下了不同的痕迹。
于他,是从光屁股蛋的小婴儿变成意气风发的大小伙子。
于她,只不过外表比少女时期多了几分成熟,心性却早已不复往日。
姜鸾莫名有些感慨。
而宋星野,被姜鸾陡然以一种慈祥长辈的目光注视,莫名有些不快。
灵渊真人见两个人认起了亲,反倒把她晾在一边,更为不快。
“你们这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打了自家人。”
她嗤笑一声,见姜鸾还怔在原处,不知在踌躇什么,不耐地拍了拍扶手:
“你到底有没有事,没事就滚下山,别来扰我清净!”
姜鸾深吸一口气,屁股终于舍得离开石凳。
她往前走了两步,向着灵渊真人的方向,屈膝,“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师傅恕罪,徒儿确有一事相求……”
她娓娓地把求师傅用“涅槃经”重塑她灵脉的事说了。
灵渊真人仿佛早已有所预料,眉眼低垂,不动如山。
气氛一时沉寂。
宋星野欲言又止,左看看,又看看,决定暂时先闭上嘴,降低存在感。
半晌,灵渊真人抬眼,逼视着姜鸾,冷笑:
“早知今日,你当初又为何不听为师劝告,非要做那劳什子宗门主妇?拼着身死也要生个什么破孩子!”
“无知、愚蠢、盲目……自毁前程!”
骂到最后,她气得脸色发白,额上青筋爆起,已然维持不了平静的假面。
阶下跪着的,是她曾经最骄傲,最喜爱不过的大弟子。
明明是最有仙缘的一个——
如今,却满身创伤,成了半个“废人”。
“给我滚!给我滚!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灵渊真人突然抄起手边的石枕,狠狠砸了下去。
“砰”得一声——
姜鸾不躲不闪,石枕的边缘擦过额头,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
灵渊真人开始浑身颤抖,呼吸变得急促沉重,面色也从苍白转为了通红,红得诡异。
“师傅!”
宋星野急急地冲到石床前,半跪,从怀里掏出一件冷绿色的翡翠烟斗,动作娴熟地点上,递到她的唇边。
灵渊真人接过,深深吸了一口,面色由红转白,呼吸渐渐平缓,整个身子软软地倚在石靠上。
烟雾缓缓升起,一切变得朦胧。
只有师傅半眯着眼,迷醉在致幻草中的模样,格外清晰。
无人出声,洞府静得落针可闻。
姜鸾仍呆呆地跪在阶下,额上的血进了眼睛,涩得发疼,
时间仿佛停滞。
好像过了一生那么久,灵渊真人终于开口了,声音疲惫沙哑:
“你也看到了,‘涅槃经’不是什么好东西,它的确可以重塑灵脉,但…代价是,你必须舍弃常人的喜怒哀乐,一旦动了情绪,就会承受万蚁噬心之痛,能痛到……癫狂入魔……”
所以,师傅才迷上了致幻草吗?
见姜鸾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手上的烟斗,灵渊真人笑了笑:
“其实这小玩意,对这种痛没多大作用,只不过能转移一下注意力……”
“若非修炼到一定境界,长时间抑制情绪,反而会让人失去对一切的欲望……”
灵渊真人转了转手中的烟斗,目视前方,眼神并无聚焦,神色悠远空茫:
“可既然是人,又怎会没有欲望?没有想追求的东西,又有什么理由继续活在这世上?”
姜鸾并不觉得现在的自己能回答这样的问题。
她以头叩地,额头紧贴冰凉的石板,脊背紧绷,声音沉沉:
“弟子无惧,只求师傅助弟子……达成心中所愿。”